吉哈拉艾|不想離開的地方

採訪/撰稿 李慧宜
攝影 劉啟稜,剪輯 葉鎮中

百年水圳、有機梯田、如常的部落生活;天然山林、清澈溪澗、永恆的阿美族傳統 。稚嫩的孩子還不懂,老人不想離家的心情。~吉哈拉艾~

陽光穿過樹葉,空氣中透著一股清新草香,老校舍裡的舊牆塗鴉,畫滿了小朋友的天真想像。雖然多年前,四維分校已經廢校,不過,孩子們還是喜歡回來玩遊戲。

廢棄的學校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一群農民的堅持。這裡,是花蓮縣富里鄉的豐南村,位於鱉溪中游北岸的沖積河階地,居民以阿美族為主。跟許多偏鄉一樣,豐南村年輕人外流嚴重、人口普遍高齡化,不過留在部落的人,卻對傳承部落智慧,有非常強烈的使命感。

秋天,是維修穀倉的季節。2012年剛入秋的時候,農民和小朋友們一起用牛糞,製作傳統的阿美族穀倉。把和著水的牛糞踩軟,再加上粗糠或稻稈攪拌均勻,就是最好的天然黏著劑,也是阿美族傳統穀倉最重要的建材。透過實際操作,孩子們用自己的雙手和雙腳,體驗祖先過去的傳統生活。

遠方有山嵐輕攬森林、近處是水圳滋養梯田,微風吹送、稻浪陣陣,一百年來,阿美族農民在豐南村,創造出自然與人類的和諧關係。而豐南村內的「吉哈拉艾」部落,在西元2012年中,也被花蓮縣政府公告為文化景觀。

花蓮縣文化局文化資產科科長陳建村解釋,文化景觀強調的就是,它是人類跟土地、自然環境有互動,造成地表有些特殊風貌,更重要的是,這個互動依然持續到現在。東華大學自然資源與環境學系副教授李光中進一步說明,對於這種活生生的文化景觀,就是一群人在一片土地上生活,經過長時間創造出來的景觀,所以有很多農林漁牧等產業活動,還有人們的聚落生活與文化。

全台灣三十七處文化景觀中,吉哈拉艾的類別是農林漁牧景觀,最受人注意的在於,吉哈拉艾是第一個包含梯田的文化景觀。陳建村表示,吉哈拉艾的文化景觀就是阿美族原住民,在自然環境中去開闢出水圳,然後利用水圳灌溉梯田,很難得的是,水圳和梯田都持續使用中。

在部落青年藍姆路的訪談過程中,八十八歲的葉高先阿公,緩緩道出阿美族的生活傳統。阿公是部落裡年紀最長的男人,也是吉哈拉艾的前一任頭目,他把他對部落農業的回憶,一一刻畫在他的木雕作品上。

說起過去,葉高先阿公如數家珍,他說以前每層梯田,面積比較小,適合牛耕和人力勞動,每戶住家幾乎都坐落在梯田旁。到了近三、四十年,為了機械化耕作而整併梯田,大家才陸續擴大梯田面積。

七十多歲的吳阿嬤,雖然已經沒有種稻,可是她還很記得,小時候看爸爸開鑿水圳護、維護水路的過程。

在吉哈拉艾務農,有一點比平地農民還要辛苦,那就是下田前,一定要先巡水。像這條吉哈拉艾一號圳,是農民宋雅各耕種梯田的唯一水源,至少每兩天,他都要走一趟水圳,撿拾樹葉、鏟除雜物,仔細檢查水圳周邊環境,是否出現劇烈變化。

一號水圳的水源麻荖漏山,是台灣東部海岸山脈的最高峰,這裡的水,水質清澈沒有污染,周遭生態也非常豐富。宋雅各笑著說,他常常在水圳圳道旁遇到樹蛙、螃蟹、猴子、山豬、山羌或山羊。

吉哈拉艾部落,屬於鱉溪支流石厝溝溪流域,集水區面積1040公頃,包含一號水圳在內,全區有6條水圳,總長4100公尺,共灌溉15公頃梯田。就在尋訪水圳的過程中,宋雅各想到了祖父過去開闢水圳的故事,他說阿公上一代在做水圳的時候,因為都是峭壁,所以只好用敲的,敲敲打打這樣去做的,像懸崖的話,都是用黃藤綁在身上,然後吊在懸崖,再慢慢敲出水路。

水圳的水溫低,平均只有攝氏16到17度,吉哈拉艾的耕種期,通常會比外頭的稻田,多一到兩個星期,因此吉哈拉艾的米質熟成度,也會比一般稻米來得更好。再加上稻作區,靠近野生動物棲息地,所以梯田時常會成為猴子、山豬的覓食區和遊樂園。

宋雅各一共種了三分地,他常取笑自己,是個田埂比田地還大的農夫。不過他說的的確是事實,身為梯田管理者,維護田埂的工作,真的比照顧田地追求收成,更加重要。

在登錄為文化景觀之前,吉哈拉艾已經舉辦了四場權益關係人論壇,族人也透過公開論壇和傳統部落會議,建立一套「吉哈拉艾部落公約」。雖然形式上,是傳統的部落會議,可是公約內容,卻比所謂現代化的法律,更加尊重環境。像是不得大規模變動梯田與水圳、重型機具不得任意進入部落、水田區禁止水泥化等等,都是維護文化景觀的重要原則。目前,族人、政府和學者,正積極在部落公約的架構下,建立一套制度性的計畫,徹底落實吉哈拉艾文化景觀的維護保存工作。

吉哈拉艾文化景觀的價值,在於阿美族人透過農業生產,於生態環境中創造出一種永續的生活形態和地貌景觀。這個過程,體現了人向自然學習而得的智慧,也展現出大自然的可塑性和包容力。

其實,不管是不是文化景觀,吉哈拉艾的價值永遠都在,就像老人家說的,阿美族喝的水不是自來水,是從石頭縫流出來的,聽的音樂有鳥叫、風嘯和潺潺流水!吉哈拉艾的獨特性,成就了文化景觀的一種模式,而部落族人的主體性,正以穩健的姿態,試圖找出保存文化景觀的具體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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