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水,兩百五十億|石門水庫治水預算花大錢

採訪 張岱屏 陳佳利 林燕如,撰稿 張岱屏
攝影 陳忠峰 張光宗 葉鎮中,剪輯 陳忠峰

民國九十三年8月,艾利颱風來襲,新竹桃園山區降下四十年以來的最大豪雨,雨水夾帶泥沙自上游而下,供應桃園地區民生用水的石門水庫成了泥漿壩,桃園人也開始了連續18天無水可用的惡夢。

天降豪雨,下游居民卻無清水可用。一連串的檢討聲浪指向石門水庫的設計,以及上游集水區的保育問題。民國九十五年一月,立法院通過「石門水庫及其集水區整治特別條例」,預計以250億的經費,進行緊急供水工程及水庫更新改善、供水設施改善、以及最重要的--集水區保育治理。於是,梳子壩、固床工、水泥邊坡,各式各樣的工程以保育為名進駐石門水庫集水區上游。納稅人花了250億,能不能換回一瓢清水?還是眼睜睜看著大筆經費隨著土石崩塌流進水庫?

石門水庫位於大漢溪中游,它上游總共有64條支流,最上游的塔克金溪發源於品田山與大霸尖山,整個集水區面積廣達763平方公里,相當於三個台北市的大小。

九十三年的艾莉颱風與九十四年的馬莎颱風,超大集中的雨量加上破碎鬆軟的土石,形成了現在集水區處處崩塌的景象,也為石門水庫帶來將近四千萬立方米的土石。為了讓石門水庫起死回生,從民國九十五年起,政府計畫在六年內投入250億預算要”活化”石門水庫。上游的整治如火如荼展開,包括214處的野溪整治、67公頃的崩塌地處理。但是環保團體非常擔心,這些工程很可能又是另一場惡整山林的戲碼。他們組成了「水患治理監督聯盟」,親自到整治現場調查。

我們跟著水患治理監督聯盟的梁蔭民老師深入集水區上游,第一個充滿疑問的工程是寶裡苦溪的整治。為了避免水流侵蝕道路的坡角,水保局打算在這裡建造五座固床工,但環保人士認為河床堅硬的岩石本身就是天然的駁坎,根本不需要大興土木,尤其是工程的興建本身已經造成傷害。經過環保團體的抗議,原本耗資四千多萬的固床工程減為三座。但不只是寶裡苦溪,沿著北橫往上游前行,包括匹亞溪、蘇樂野溪、泰平溪,原本自然的河床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防砂固床水泥設施。上游十幾公頃的崩塌,讓蘇樂野溪的梳子壩完工不到一年就已經淤滿,這些攔砂壩擋得了一時,擋得了永遠嗎?另外在泰平二溪,整條野溪更是被整成一條施工便道。這些動輒三四千萬的整治工程,因為缺乏保育的思考,成了野溪殺手。另外也有基於保育而興建的魚梯,因為設計不當選在崩塌地的下方,才剛完工就被土石淹沒,導致上千萬的經費就這樣付諸流水。

我們沿著玉峰溪上溯,前往新竹尖石鄉的後山,這裡可以說是台灣最偏遠的山地部落,是泰雅族的原鄉,也是數百萬人飲水的源鄉。現在在山區道路來來往往的,八成以上都是砂石車與水泥預拌車,可以想見深山裡面的工程有多麼密集。

在新光部落的左右兩邊各有兩處崩塌,居民說自從艾莉颱風之後,這裡就成了被土石流包圍的聚落。但是現在新的隱憂又開始了!水保局在部落下方進行排水工程,居民原本以為這只是一條小小的排水溝渠,沒想到一旁的山坡地卻被大肆開挖,被整成階梯狀,植被砍伐殆盡,危及上方部落安全。新光居民曾為此開過部落大會,幾乎全部村民都反對工程繼續,卻無法阻擋工程進行。

新光的案例是特例,還是普遍的現象呢?整治工程究竟在什麼環節出了問題?帶著疑惑,我們繼續向司馬庫斯前進!

司馬庫斯被譽為上帝的部落,近十年來以部落集體的力量經營生態旅遊,想要打造一個人人嚮往的世外桃源,據說這裡也在進行野溪整治工程。我們到現場一看,只看到一條用人工硬是挖掘出來的水泥溝渠,進水口沒有水,出水口是一片完好的竹林,也就是說,這裡根本沒有野溪,那為什麼要做整治呢?

司馬庫斯的頭目告訴我們,當初施工單位來部落說明的時候說這只是一個二十幾萬,小小的排水工程,但上網一看工程經費要八百萬,而當初承諾的生態工法,最後是三面光的水溝。

為了避免工程粗糙浮濫,水利署設計了「滾動式檢討」的評鑑機制,讓民間團體可以參與工程的施工評鑑,但監督督的腳步往往趕不上施工的速度,有些工程已經完工生米主成熟飯了,才發現問題嚴重,來不及挽救。最根本的辦法是在規劃階段就要讓民間團體一起參與,百歡溪的整治就是一個例子。水保局規劃在這條自然的野溪內做二十幾個水泥設施,等於是把小溪改造成一層一層的樓梯,有這個必要嗎?在民間團體的要求下,水保局召集了學者專家與當地居民一起到現場勘查,發現真正的問題不是在於溪流,而是上方排水不良的農路。

百歡溪的整治宣告暫停,重新規劃,替納稅人節省了三千萬不必要的冤枉錢!仔細觀察,我們發現許多治水工程是治標不治本,比如說很多崩塌地的問題是出在山區道路排水不良,道路的排水溝不清,在崩塌地做工程又有什麼用呢?

根據統計,石門水庫集水區內崩塌地的造成有22%都是起因於道路,佔總崩塌面積的48%。以桃園復興鄉通往新竹尖石的道路桃113為例,這條路位於石門水庫的順向坡上,地質條件不良加上選線錯誤卻又不斷拓寬,導致道路沿線處處坍方。

集水區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靠工程真的能解決問題嗎?對於真正住在危險區的居民來說,什麼才是符合他們最大利益的方案呢?

我們進入桃園與新竹交界的下馬美部落,現在這裡只剩下不到五戶人家。在聚落的旁邊有一條小小的溪溝,居民懷疑這條溪溝可能跟下方的崩塌有關。為了保全下馬美居民的生命財產,政府很快設計了一個2150萬的野溪整治工程,避免野溪向下刷深。實地勘查之後,學者認為工程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遷移到適當的地方或許更能保障居民的安全。

當我們看了形形色色的工程之後,一項事實也就更清楚的呈現在眼前,那就是要真正解決集水區的問題,不在於工程,而是最源頭的土地使用管理。

面對這片廣大的源鄉,我們的態度是什麼?

目前與石門水庫集水區有關的權責單位包括水利署、農委會、原民會、交通部以及地方政府,每個部會有自己的本位思考,但是最上位的集水區治理,卻沒有人統籌負責。

一杯清水,兩百五十億,很貴嗎?

或許,該整治的不是我們的源鄉,而是工程至上的思維,以及事權分散的管理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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