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下來,純樸農村除了提供都市人消費、拍照,留下一堆垃圾之後,還有什麼,是值得一再細細品味的呢?農村靠著休閒農業賺進大把鈔票之後,還有什麼夢想,可以留給下一代?
新竹北埔鄉的南埔村,擁有一條百年水圳,但是年久失修,年輕的村長莊明增上任後,跟村民取得的共識「南埔的確有機會發展,只要南埔圳得到整治」。南埔圳的源頭來自毫無污染的大坪溪,和北埔其他村落的水源不同,適合有機耕作,同時得到農委會的支持,農委會水保局補助四千二百多萬的整修款。
有了經費,水權卻是屬於「苗栗縣農田水利會」,並不屬於「農委會水保局」(新竹縣區域)的管轄範圍,即使全村村民集體休耕一年,農委會選定南埔村為「農村再生示範農村」,仍舊遇到許多困難。
在有限的條件之下,南埔村自知有些事要快,讓官方看見成績,有些事卻快不得,需要慢慢經營人和土地「腳踏實地」的感情,畢竟要讓年輕人回流,農村才有希望,每個農村都在尋找生存之路,如何看見永續的生存價值,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前言
位於新竹縣北埔鄉的南埔水圳,建於清朝道光25年,西元1845年,至今有160多年的歷史,是南埔村的生命線,早期灌溉60多甲的水稻田,也是北埔地區的穀倉,但是年久失修加上人口外移,如今隨處可見休耕的農田,原本有一千五百人的南埔村,現在也只剩五百人,水圳就像是被人遺忘的老農一樣,孤獨地度過它的流轉歲月。
乾淨無污染的水質
國小退休校長,同時也是南埔文史工作者姜信淇,即使三十幾年前搬離南埔老家,對南埔的感情依然濃厚,他帶著我們走訪水圳的上游。
他說:「水圳的源頭來自大坪溪,溪水來自於五指山和鵝公髻山,既沒有大型工廠,也沒有大型住宅區,更沒有農業的污染源,非常適合農業灌溉。」
當地村民也回憶小時候在水圳抓魚的情形,76歲的蕭燕芳說,從晚上八、九點開始,到十二點回家,可以抓到二十幾斤的蝦子、白哥仔(溪哥)、狗鯰仔(學名台灣櫻口鰍)。
而三代都在看守水圳的翁瑞誕,則是道出了辛苦談,不管颱風天或下大雨,都要趕快把所有的排沙口打開,讓水圳排沙,以維護居民的安全。
艱辛的清淤過程
負責拍攝紀錄整個清淤過程的南埔村民魏子強,提到年久失修的水圳,其中幾段的地質剛好是鬆軟的岩層,雨一來就崩塌堵住,所以也造成水圳無水可用。
但是狹小的隧道地形,一般的工程機具很難到達,擁有三十幾年礦工經驗的周源瑞,帶領村子的其他三位老人,一起用人工慢慢地把成堆的泥沙拉出來。
他說:「沒東西只好用土法,就是用畚箕、用繩子這樣拉出來。」其實最危險的就是擔心沒空氣,並且產生沼氣,所以開鑿時,老祖先也是同樣冒著生命危險在跟自然搏鬥。
和這些老人家思考方式完全不同的年輕工程師,所想的方法都是借抽沙機等大型機具,但是這四位加起來三百歲的老先生,只是四兩撥千金的用幾塊木板、一塊長的防水布、幾顆石頭,再排成臨時的水溝,完全不花一毛錢,就把幾十萬的工程全都解決。
複雜的水權問題
這條新竹縣的南埔水圳,除了清淤困難之外,還包括「水權」是屬於「苗栗縣農田水利會」,並不是「農委會水保局」的管轄範圍,即使得到四千二百多萬的整修款,兩個單位的意見相左,也讓整修進度一再延後。後來全村達成共識,也就是如果有機會可以修復水圳的話,所有村民願意配合工程休耕。
62年次的年輕村長也知道,自然工法對生態的重要性,但是老一輩因為漏水漏怕了,堅持主結構和主幹線還是要用水泥,最後考量到整體美觀又加了鵝卵石和石板,也有村民願意接受生態工法,所以在支線恢復以前砌石方式。
客家先民的用水智慧
即使有了水資源,如果稻田位於地勢較高的地區,客家先民又是如何克服的?南埔文史工作者姜信淇提到一句有趣的客家諺語:「田高水低,望食田糧。」也就是說,雖然田高水低,都要費盡心思以得到水源,並獲取糧食。也間接說明水車在過去農村的重要性。利用水的落差和水流的速度來推動水車的葉片,讓它自動轉動,然後竹筒做成的水管剛好是45度角,轉動的時候,就能夠裝水,一傾斜就把水倒到地勢高的圳溝,再流到田裡。
還有一種很特殊的分水方式,讓水資源能夠公平使用,農民也心服口服。水圳分水的地方,客家話叫作「盤仔頭」或「水盤頭」,國語是水汴頭,也就是集中水的總來源之後,以比例來分,水流至寬窄不一的數條水圳,也就是先測量灌溉總面積是多少,如果灌溉面積大的,分到的水圳就比較寬,灌溉面積小的,當然分到的水圳就比較小。
南埔農村新移民
原本在新竹科學園區工作的魏子強,移居南埔已經五年,他發現自己喜歡一個人在田裡工作的感覺,乾脆辭掉工作,當起了實習農夫,也拿起攝影機,幫社區紀錄大小事情。所謂「德不孤,必有鄰」,後來也有幾位背景相似的朋友,來南埔租地種田。
去年新竹高達39度的高溫,讓他深切體會水稻田對於環境降溫的重要性。他覺得以前科學園區和竹北市許多的土地,原本都是水稻田,後來變成工廠和住宅區,又因為大量使用冷氣,所以溫度突然之間飆高,而南埔是北埔鄉唯一能夠種水稻的地方,如果能保有越多的水稻田,對溫室效應一定有幫助。
開啟農村文化新創意
因為喜歡農村質樸的人情味而住在南埔的藝術家陳錦輝(阿輝),他同時也是非洲鼓好手,希望把非洲那種古老而原始的元素,融合台灣的傳統文化,玩出屬於自己的音樂。他覺得每個人對於新鮮的事物,總是充滿想要嘗試的慾望,即使是農家也是一樣,當他把非洲鼓這個新元素加進來的時候,就撞擊出不同的火花。
南埔有一個全台灣獨一無二的中低音木鼓(類似北管的南梆子,客語稱為「珞琢仔」),一根木頭可以打出三個不同的音。 他們也想到醃鹹菜的桶子,可以敲出幾種不同的聲音,所以他們的鼓不同於一般都是圓的,而是方的。
表演的時候,阿輝發現一個原本很保守的村婦,畫了一個大花臉之後,跟原來的她完全不一樣,好像注入一個新生命,見到每個人都打招呼,很高興地要跟人家分享歡喜的心情。
對於未來的願景
雖然發生了許多故事,村長莊明增認為,年輕一輩其實是被這些老農感動,大部分的老人家還是願意從事農業,他們會覺得土地是祖先留下來的,一定要守住這塊土地,有機會的話也不願意讓稻田荒廢。
所以推行農村再生的時候,他們把重點擺在改善生活環境、居住環境以及產業活化,先不急著把腳步加快,而是慢慢讓社區居民愛惜自己的生活環境,之後再來推休閒產業,大家也會比較有共識。」
實習農夫魏子強提到,他曾經看過靜宜大學陳玉峰教授對於山的感受,意思是說,你可不可以把山租給我,山還是你的,讓我來幫它保護起來,讓它變成生態多元的環境。這樣的想法對農地來說也是一樣,如果善待農地,它本來就會給你食物吃,如果也把這塊地變得像以前一樣健康,一定能夠存活下去。
南埔文史工作者姜信淇很喜歡日本的農村,尤其看見他們有些地方,還願意跪在那裡除草,自己作堆肥,便聯想到日本的米或農產品,為什麼能賣到好價錢,如果南埔推廣能有機栽培,變成一個生態村的話,也能讓年輕人願意回流。
藝術家阿輝觀察出農村時代,音樂跟生活是完全緊密在一起的,他不是把新的帶進農村,只是喚醒大家曾經有過的記憶,再一起把感動找回來,帶回可以踩到土地的地方。
側記
從今年二月紀錄至今,這條跟農民息息相關的南埔水圳,給我很多震撼和感觸,尤其看到上游山壁,幾乎無法轉身的狹小空間內,先民一鑿一斧開挖的水圳,跟現代的大型機具相比,那是用生命和時間賽跑的過程,水圳也承載了許多村民的回憶,抓魚抓蝦、洗滌衣物、嬉戲探險…,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水圳像是枝葉裡透進來的陽光。
在百年水圳和人相處的對話中,我們看見了在古老的智慧裡學習謙卑,快速的工程建設不一定能馬上讓農村獲得經濟利益,更需要慢慢經營人和土地「腳踏實地」的感情,因為水資源而衍生出來的水文化,像是水車、水圳,跟水有關的土地公信仰(水頭伯公、水尾伯公、河底伯公等等),用水倫理(水汴頭的分水方式或在水圳旁洗衣洗菜的順序),當然最可愛也最自然的,,就是孩子們在水圳玩水的笑鬧聲。
如果我們不把水圳的工程當作一件稀鬆平常的標案,而是能夠承襲前人精神,並且也為後代留下一段歷史紀錄,如此一來,水圳才能擁有新的生命和機會,重新為農村展開新的面貌。
鍾屋穎川堂緊鄰南埔的信仰中心南昌宮,門口的對聯裡似乎聽得見潺潺的流水聲,「穎水淵源光世第川流活潑振家聲」,我們看見的不僅是客家歷史和文化的遺跡而已,還有對未來的夢想,一如川流不息的流水,年復一年,在這塊土地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