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愛平埔族 – 西拉雅之夢

採訪/撰稿 郭志榮
攝影 陳忠峰 郭志榮 葉鎮中,剪輯 陳忠峰

當一個消失的種族,重新在人間顯現,人們會投注多少關心?平埔族,四百年前縱橫台灣西部平原,四百年後漂浪在島嶼的噤語之中,當西拉雅的族名,再度被提起,人們才赫然驚覺,台灣的歷史,應該重新書寫。

一項快速道路工程,在台灣南部下營地區的農地上進行,整地時卻發現,道路底下埋藏大量文化遺物,負責興建的公路局,邀請中研院考古團隊前來調查。挖掘發現的文化遺跡定名為西寮遺址,隨著開挖的區域不斷增大,調查團隊在不同考古坑洞內,發現許多陶器,以及獸骨等埋葬物,察覺這是廣大的人類住居遺址,並且具有空間秩序的社會結構。

在臨時搭建的考古工作站,內部堆滿一籃籃出土文物,工作人員清潔、整理碎片,並且進行討論分析,釐清這些文物的年代,以及居住在該地區的人種。在出土文物中,發現以貝類拜壺的現象。中研院劉益昌教授,領導考古工作團隊,已經進行一年多的考古調查工作,根據他的研判,這個文化遺址,應該就是一千年前的平埔人,成為台灣歷史的重大發現。

但是危機存在,開路工程不斷進行,原本公路局編列經費,可以支應大量居民協助考古工作,但是隨著道路工期的時間壓力,考古經費日益減少,所有考古坑洞,幾乎停止挖掘調查,甚至計畫重新掩埋,讓乍現的平埔文化遺址,永遠塵封地底。

台灣住過什麼樣的人,一直是這塊島嶼上想要弄清楚的事。在清朝漢人社會渡海來台之前,台灣原始住民是誰?隨著許多歷史文獻的研究,以及鄉間田野的調查,歷史圖譜漸漸清晰,以南島文化為根基的原住民,成為台灣島嶼最原始的住民。其中居住高山地區的原住民,至今依舊存在,並且區分為十二族,散居在台灣高山地區。但是居住在平原地區的原住民,卻在歷史上完全隱沒消失,直到近二十年,才以平埔族的稱呼,開始被外界注意,並且進行大規模的調查工作。

平埔族在台灣的生活面貌,成為許多人關心的事物,一群成大台文所的學生,前往台南縣北頭洋公廨,參訪平埔族的文化歷史。根據調查發現,平埔族的原住民,居住在台灣平原區域,從北到南可以概分為十多個社群,南部地區的西拉雅社群,分佈最廣,文化保存較多,成為平埔研究的重點地區。這些長期生活在台灣平原的原住民,缺乏書寫文字,並沒有留下太多記錄,直到英、荷等國前來台灣,才在蕭壟城記等文獻中,發現些許的記載,讓人理解四百年前,這群原住民的生活樣貌。其中,清朝時期的圖畫遊記,繪製平埔族的文化風采,成為平埔文化重要的研究資料。

但是,晚期漢人來台,大量的通婚,以及佔據農地,壓縮平埔的生活空間,加上日治時期的高壓政策,更讓平埔族隱藏自己的身份,漸漸消失在歷史的舞台。至今,平埔的歷史面貌依舊模糊,除了少數文獻,以及日治時期留下的影像資料,就只剩少數地區留存的公廨,以及保留下來的平埔夜祭,成為現今唯一理解平埔文化的入口。

平埔族信奉阿立祖的拜壺文化,成為平埔族的共同信仰,不同地區的社群,會在不同時刻,舉行夜祭儀式,向泛神、祖靈祭拜,祈求平安。佳里鎮蕃仔田地區,舉行一年一度的平埔夜祭,依照保存下來的古例進行。平埔夜祭中,獻豬還願成為重要的儀式,居民獻祭豬隻,並且覆蓋白布,向祖靈祈禱。在不同時刻,引領參與儀式者,圍成圓圈合唱牽曲,來答謝祖靈。

整個儀式會進行到深夜,直到所有儀式程序的完成。但是,平埔夜祭只在極少數地方保留,許多地區早已失傳,部分保留儀式的地區,因為長期接觸漢人社會,儀式中漸漸融入漢人神佛信仰的儀式。大內鄉頭社夜祭,算是平埔夜祭中最具規模的祭典,但是也最顯露文化滲透的現象。頭社公廨已經具有廟宇的型態,並非傳統公廨的建築,儀式開始的起覘請神的扶轎行為,更是融合漢人文化中的祭祀方式。

整個過程中,尪姨扮演重要的祭師角色,她能和祖靈溝通,以「向」的法術,決定儀式的進行。夜祭進行中,牽曲吟唱的時刻,混合後方謝神戲臺的聲響,讓夜祭儀式產生混淆,失去原始夜祭的肅敬。祭典的文化交融,以及夜祭的觀光化,都讓保留平埔文化的祭典,失去原來的面貌。平埔族的現代困境,不僅在於強勢文化壓制下的失根現象,更在觀光文化興起後,讓夜祭走向表演性質。

段洪坤是平埔復興運動的推動者,他的故鄉東山鄉吉貝耍地區,保留許多平埔文化的精神。因為蕃屯的歷史因素,吉貝耍保留平埔祭祀文化的特色。部落中的老人,多數都還能說平埔語言,並且懂得祭祀方式。但是,對於年輕一輩,長期的隱沒與壓制,他們多數不知道自己是平埔後裔。推動平埔復興運動,成為段洪坤的心願,十多年來和其他社群一起努力,讓更多的平埔社群,找回自己的根源。

推動平埔文化事務,台南縣算是全力推動的先行者,不僅協助各地成立平埔文化園區,也舉辦學術研討會,深厚平埔族的研究。劉益昌教授進行西寮遺址的考古調查,在會中進行專案報告。段洪坤則是針對平埔血統的研究分析,提出不同的看法。平埔研究成為台灣文化的重要學科,每個人都想釐清這塊歷史拼圖中缺失的一角。

2005年,西拉雅國家風景區成立,一個以平埔族西拉雅社群命名的國家風景區,提升平埔文化的可見度,但是在內容上卻是多些地區旅遊指南,少些平埔文化的深度。除了認知不足,更重要的是除了夜祭、公廨之外,很難找出代表平埔歷史的展示物。當西拉雅國家風景區,擔心找不到平埔文化的歷史代表,西寮遺址的考古工作團隊,卻擔心代表平埔文化的歷史遺址即將消失,保留與消失之間,成為一種歷史荒謬。

道路的興建,讓西寮遺址開始荒廢,劉益昌擔心在這個遺址內,充滿太多未解之謎,同時也能提供一種比對,印證平埔族的種種傳說。西寮遺址的出現,成為瞭解平埔社會的源頭,也能回顧千年前的台灣樣貌,但是一旦深埋道路地底,無異將一道理解之門,完全深鎖。

平埔族消失百年,當尋找西拉雅的平埔復興運動熱烈展開,西寮遺址的無法保存,無異是運動的挫敗。低迴隱晦的牽曲,吟唱一個民族的悲傷,歷史洪流之中,誰愛過平埔族呢?西拉雅之夢,何時找到一個圓夢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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