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澳電廠通過審查前一天,潛水教練王銘祥帶著我們出海。這片番子澳灣西側海域,是基隆市目前碩果僅存的天然海灣,和臨側位於新北市瑞芳區的深澳灣,共同孕育海底的珊瑚礁資源。早年這片海灣,曾因為一旁的山坡被當成垃圾掩埋場而奄奄一息。
這座垃圾掩埋場後來改設為潮境公園,目前由基隆市政府與國立海洋科技博物館協同復育,希望結合現有眾多遊客參訪的海科館,轉型成為集觀光、保育為主的基地。
以海洋意象為建築概念設計的海科館,將「海洋永續發展」當作使命。不過很少人知道,海科館場區前身,其實是北部火力發電廠。這座電廠源自於台灣總督府為了執行大日本帝國南進政策而興建,當時是亞洲最新式的火力發電廠,也是唯一填海造陸的火力發電廠。
北部火力發電廠從1939年開始發電,一共有四萬瓩的裝置容量,是台灣以農養工的重要推手。隨著經濟發展需求越來越高,台電在1960年,又在深澳興建了深澳電廠。不僅如此,為了減緩深澳、協和、林口電廠接收油料的壅塞情況,中油於1974年,在深澳灣興建油港。這兩座灣澳,形同北部能源的重要支撐基地。但海洋生態因此巨變,當地居民也深受煤灰污染。
1983年,北火除役;1987年,提供深澳電廠燃料的建基煤礦收坑。居民正等待深澳電廠除役,迎來藍天。台電卻在2006年,以北部供電能力不足為由,提出深澳電廠擴建更新案。不僅如此,還要在北火所在的番子澳灣西側海域,新建卸煤碼頭。王銘祥潛水發現,這片海灣水下有豐富珊瑚礁生態,他近年和潛水志工在這邊置放細竹,打造軟絲產房。目前已經復育超過百萬尾軟絲。海科館站在保育立場,也反對深澳電廠興建。
居民與基隆市府對地方轉型的想像,讓台電停止深澳電廠的工程。也使這座人口外流的小鎮,開始吸引新移民入住。
台大歷史系教授衣若蘭,從小在台北市信義區和南港邊界長大。但她兒時,住家不是繁華商業中心,而是後有四獸山、前有水田的景致。童年經驗形塑她的價值觀,更培養她日後跟丈夫移居到深澳的動力。
為了給孩子有大自然的童年,衣若蘭舉家搬遷。儘管必須通勤一小時多上班,她也甘之如飴。豈料2017年,台電以核一、二廠即將除役、北部供電不足的理由,再度提出深澳電廠更新擴建案。這次,台電把原本要蓋在番子澳灣西側的卸煤碼頭,移到深澳灣內,也把電廠裝置容量,從160萬瓩,降低至120萬瓩,希望以此通過環差。
環保署審查深澳電廠更新擴建環差案時,環保團體和當地居民,到環保署前呼籲行政部門停止開發。審查場內,另一派居民,輪番上陣表達支持。
土生土長的深澳里長曾素貞說,居民當然知道燃煤電廠會帶來污染,但他們不是盲目支持,而是看見台電的努力。「本來我們也是都反對,後來台電一直溝通,說在林口已經用最新機組,完全看不到污染,里民就到林口去參觀,結果確實跟早期電廠完全不一樣。」自從深澳電廠除役、建基煤礦關閉,深澳的空氣變好,但人口也逐漸流失。曾素貞認為,既然電廠承諾新建後會改善污染,說不定能帶動地方繁榮。
這富麗漁村的夢想,是不是真的能夠實現?
縱然不是假日,深澳漁港依然有著絡繹不絕的遊客,他們的目的,都是為了一窺罕見的象鼻岩地景。此外,這裡的蕈狀岩也非常完整,連結著單面山結構與海景,有豐富的觀光潛力。長期在此進行生態調查的梁珆碩認為,未來卸煤碼頭的建設,不僅會破壞整體景觀,也將衝擊漁業資源。
「蓋了防波堤後,因應大型船隻進入,漁船也會改道。改道位置會從這個緩坡的岩石海岸環境走過去。問題是船隻要通行,水深就要夠,這邊水下很多礁石,水深不足五公尺,要維持航道通行,勢必要抽砂挖深。一旦抽砂或挖深,直接衝擊珊瑚礁和季節性出現的海藻分布棲地,將對地方漁業資源影響很大。」梁珆碩說。
未來台電將在此興建兩道堤防,分別長490公尺與390公尺,其中電廠的溫排水,將從490公尺堤防下排出,也讓漁民相當擔心。
跟著王銘祥從深澳灣向西行駛,海面矗立著被腰斬成片段的堤防遺跡。環評委員認為,十年過去,自然環境已有巨大變化,擔心河海工程抵擋不了氣候變遷衝擊。
隨時空變遷的不只自然環境因素。近年民眾對空污的忍受度越來越低,新北市府主張台電應選擇更乾淨的能源。環保團體也主張,除了生態與空污衝擊,深澳電廠的設立,也將影響減碳成效與能源轉型,希望環保署退回此案
空污疑慮、生態爭議,加上能源轉型目標衝突,讓環評委員在三次專案小組審查後,做出重做環評與修正後通過兩案並陳決議,要求台電釐清爭議提送大會討論。台電強調,為了預防北部缺電風險,興建深澳電廠來提升備用容量,有其必要。但關於必要性與環境衝擊的爭議,環評委員認為台電的答覆,都不夠清楚。
多數環委都對台電回覆不滿,但閉門會議卻沒有共識。最後以主席詹順貴投下贊成票,獲得修正後通過結論。詹順貴強調:「這不是一個新的開發案,它只是一個環境影響差異分析,那就是比較前後差異,後面變更有沒有更好,有才能接受。投票前我已經說明,比較前案跟後案,環差變更確實有比較好一點。所以我們也做了上位政策建議,要求要把能源配比路徑盤點出來。」
然而,環差案通過將近一個月,能源配比路徑依然相當模糊。爭議沒有因此冷卻,反而延燒成政治風暴。當這場爭議,又遇上核二二號機重啟,能源轉型,是否可以安然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