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果倒流五十年,台灣西部的河川大概和現在的秀姑巒溪一樣,乾淨、原始 自然、有活力、和人親近。秀姑巒溪流過歐亞大陸和菲律賓海兩個大板塊,刻鑿貫穿中央和海岸兩座山脈,沿岸沒有工業汙染,流域的人口不算多,生機勃勃。秀姑巒溪的出海口,被奚卜蘭島一分為二,隨著季節不同,太平洋的長浪捲動砂石,交替封閉南北兩個出口,形成地理學上沒口河的景致。
提到秀姑巒溪,幾乎立即聯想到的印象就是泛舟,從瑞穗大橋到長虹橋之間廿多公里的水路,有直峭的山壁、湍急的激流,沿途景觀多變。從民國71年開始發展泛舟活動,現在每年有超過十萬人次的遊客來訪,是台灣泛舟最興盛的地方。新興的水上活動,似乎衝擊著河岸阿美族原住民的傳統生活,不過也並非全然如此。帶領泛舟隊伍的救生員,約有半數是沿岸鄉鎮的阿美族原住民,不論是撈蝦捕魚,還是開著橡皮艇,雖然生活樣貌持續在改變,不過秀姑巒溪卻仍然是生活最重要的依靠。
大約在將近三萬年以前,現今的秀姑巒溪還不存在,當時的花東縱谷只有一條很長的古花蓮溪,而在海岸山脈東側只有一條小溪流,地理學上稱為奇美溪。花東縱谷位於兩大板塊撞擊的縫合帶,在板塊運動中,海岸山脈被持續抬升,使得奇美溪流速變快,發生向河川源頭侵蝕的現象,最後奇美溪在瑞穗附近切穿海岸山脈,和古花蓮溪相連,產生非常奇特的九十度搶水灣。
被襲奪的古花蓮溪,河水變少開始淤積墊高,使得原本向東北流的富源溪,慢慢被地形導引往低處流動,最後終於轉向,往南改變河道,形成現在秀姑巒溪的面貌。河川襲奪催生了秀姑巒溪,成為台灣唯一一條發源自中央山,卻轉向東方,切穿海岸山脈,注入太平洋的河川。
河川越往下游走,通常河道會越來越寬,水流越來越緩,因為向源侵蝕的作用,秀姑巒溪的下游狹窄,迂迴在峭壁之中,進入中游,源自中央和海岸山脈兩側的支流,沖積出低矮平坦的花東縱谷平原,河道反而變寬,河水四處漫延,像是一條麻花辮子,坑溝支流分分合合。每一塊小小的溼地都蘊含豐富的生命力,廣大的縱谷平原,也營造出秀麗的田園風光,這是秀姑巒溪養活最多人口的地方。
稻米是秀姑巒溪中游最主要的農作物,從瑞穗往南到富里四個鄉鎮,稻米面積有五千五百多公頃,大約佔整個花蓮縣的一半,綠油油的稻田一望無際,是台灣良質米最重要的米倉。但由於秀姑巒溪的棲地有明顯的變化,冬季在河床棲息、渡冬的候鳥、雁鴨,遷移到兩岸的稻田覓食作亂,不僅造成農民困擾,農田甚至嚴重到有五成的損害。
稻農和雁鴨之間的戰爭,是秀姑巒溪生態遭到破壞的警訊。政府為了開發河川地,從民國五十一(1962)年開始在秀姑巒溪沿岸大量興建堤防;民國六十八(1979)年治山防洪工作更全面展開,河岸工程遍及秀姑巒溪上下游和主要支流,秀姑巒溪流域現在已經蓋了超過兩百公里的堤防護岸,受保護的土地超過3,600公頃。
新生農地增加,就需要更多的水來灌溉,但是秀姑巒溪的乾溼季節,降雨量落差很大,豐水期流量是枯水期的三倍,每年十二月到隔年四月常有乾旱發生,為了取走更多的水,就得改變河道,將溪水往灌溉取水口導流集中,使得原本生態豐富的溼地逐漸沙漠化。
乾涸的河床又變成河川新生地,即使是堤防外的行水區沙礫地也被拿來利用,目前在秀姑巒溪,有三百二十公頃的河川地被放租種植西瓜,形成河川汙染和行水安全的隱憂。遍佈河床的砂石也是寶貝,民國八十一年(1992)東砂北運啟動,每年在秀姑巒溪流域,合法的疏濬工程,要取走約五十萬到一百萬立方公尺的砂石,如果加上超限開挖和盜採,被挖走的砂石量估計要增加一倍以上。水利署發現近年來秀姑巒溪不僅沒有嚴重的土石淤積,中下游土石補充量已經不足,正在逐年刷深,水流越來越湍急,緩流、溼地的地形慢慢消失,溪流植物、魚類及底棲生物也跟著不見。
而水質惡化也正在悄悄改變秀姑巒溪的生態面貌,農地一再擴張,化學肥料和農藥的使用量越來越多,加上超過三萬頭豬,和二十四萬多隻的鴨群,產生的畜牧廢水,以及龐大的家庭汙水量。在花蓮縣的公共汙水下水道接管率是零,沒有經過任何淨化處理之下,這些廢汙水都沿著溝渠直接排進秀姑巒溪,以往一直保持低度或無汙染紀錄的水質,近幾年被環保署驗出在中下游河段有中度汙染的紀錄,秀姑巒溪水質惡化的程度,已經影響下游居民的生活。
人類不僅影響秀姑巒溪的水質,開發的腳步也已經深入秀姑巒溪上游,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清水農場,地勢偏遠,民國九十四年政府放租給民眾耕作,如今卻被超限開墾了七百多公頃,原始森林變成一片黃土。而倍受爭議的水力發電廠開發案,也一個接一個瞄準秀姑巒溪的主要支流,世豐電廠的工地廠房和機具,早已經進駐豐坪溪,台電公司今年也計畫在拉庫拉庫溪鹿鳴橋上方,設置水力發電廠,未來淹沒河谷的水域面積有五公頃,距離玉山國家公園將只有區區幾百公尺。
秀姑巒溪在台灣最古老的岩層上,刻畫出最雄偉的山勢,但未來的水文和棲地環境改變,將阻斷魚、蝦、螃蟹眾多迴游生物繁衍的生機,東部要和西部一樣均衝發展的意思,是像淡水河集體缺氧死亡的魚群?還是大甲溪被土石掩蓋的電廠?或者是遭到颱風摧毀,被放租或佔墾的高屏溪河床?這將會是秀姑巒溪未來的模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