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農之邦

採訪/撰稿 郭志榮
攝影/剪輯 陳志昌

當良田不耕種,農民不耕作,會為台灣農村帶來什麼樣的光景?當老農年金、休耕補助、災害救助,成為農民勉強維生的主要收入,台灣農業會是何種未來?一旦農地荒廢,農村消亡,對於整個環境生態,將會帶來何種巨災?當休耕吟唱最後輓歌,望見田荒村毀的滅農之邦。

一群台東宜灣部落的原住民,聚在教堂中禱告,虔誠的信仰,讓教堂成為部落的精神寄託。這座教堂有個特別的名稱,叫做卡片教堂,因為當地居民看到外國教堂的卡片,驚嘆它的美麗,自己也想蓋一座相似的教堂。但,缺乏經費的居民,只能蓋出水泥立面,繪上華麗圖飾,後面的屋身就以簡易鐵皮搭建,他們希望,有更多錢後,可以真的蓋起一棟華麗的教堂。

但是,這樣的夢想開始破碎,因為教堂面臨土石流威脅。土石流從教堂後的坡地流落,這是以往從未發生的現象,經過調查研究,才發現問題出在上方的農地。教堂上方的農地,屬於廣大的河階台地,當地居民開闢為農地,但是長期的廢耕,讓農地產生變化,引發土石流危機。因為農地長期休耕,農民不再修護田埂,一旦遇上大雨,農地失去蓄水功能,大水挾帶土石,直衝部落,災害開始發生。農地廢耕的問題,已經在我們生活周遭產生,只是我們毫不在意。

放眼台灣處處無限綿延的稻田,經濟上的計算,通常只侷限稻米生產的價格,常常忽略農地在生態上的價值,尤其廣大水田對於環境保護的重要。研究水田生態的劉振宇教授,經過調查發現,水田內部效益的稻米產值,僅佔整體總效益的7.25%,外部的生態、生活效益,才是水田的核心價值。調節溫度,蓄水滯洪,補充地下水,成為水田生態重要的功能。尤其是一公頃的水田,每天平均可吸收3200輛汽車,行駛一公里所排出的二氧化碳,在地球暖化的年代,更是格外重要。

現今廢耕農地,或是改種綠肥的旱作農地,讓水田失去水源的涵養,造成新的環境危機。水田算是濕地生態,生存許多昆蟲、蛙類、以及水生植物,但是休耕的農地,對於小小生物像是乾枯炎熱的大沙漠,廣大的面積,阻斷移動、阻絕生機,於是生態在寂靜中消亡,沒有太多人關心,甚至沒有人在乎。

在日本,休耕產生的生態危害,已經引發注意,他們認知農地不會只是農業價值,當休耕、廢耕農地急劇增加,為了維護生態永續,日本推行就算不種稻也要「種水」的觀念。

台灣農地休耕面積高達26萬公頃,休耕農地面積己經超過耕作面積,有地不種的現象,除了加劇生態危害,更嚴重的問題,就是農村文化的消失,農民遠離耕種,農村日益凋蔽。台南縣是全國休耕農地面積最多的縣市,早期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景致,隨著田園荒蕪,讓農民無所事事。

台南縣農民蔡榮林的農地已經休耕多年,每年種植綠肥,除了撒種、除草時刻,幾乎不太到農地走動。有田不種的生活,讓他無所事事,每天和友人相聚,泡茶聊天,照顧託養的孫子,一天渡過一天,他笑說台灣的農民已經成為閒人。

台灣農村的蕭條,早就已經發生,但是休耕政策,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艱苦耕作、等待希望的農民,乾脆徹底放棄,領著補助過活。農村不耕作的現象,讓人擔心農業斷層的問題,就算台灣農業有重新翻身的一天,到時還有多少人會種田?走進偏遠農村,景況十分驚人,破落的老宅,獨居的農民,構成台灣農村的真實景況,那麼最壞的狀況會是什麼?

來到澎湖,阿婆守著一片菜園,但是她的周遭,完全是廢耕的農田,數十多年沒有人耕種。澎湖縣湖西鄉是廢耕農地最多的區域,農業蕭條,觀光難以發展,當地居民早就遠走他鄉,任憑田園荒廢,家園殘破,也不願留在那個沒有希望的地方。現今台灣農村的發展模式,面對持續沒落的農業,如果不具觀光價值,農村最後的命運就是滅村,澎湖許多離島村落,顯示最壞的景況,台灣偏遠村落,同樣走向毀滅的命運。

台灣農業,幾十年不斷沒落,面對WTO來臨無力反擊,難道只能以全面休耕,宣告農業全面棄守,讓台灣農民坐以待斃,偏遠農村走向消亡的境地。缺糧的世紀來臨,搶糧大戰悄悄展開,早在多年前,國際小麥價格連番上揚,西方國家四處高價收購小麥,解決糧荒的危機。其實台灣也能生產小麥,只是沒有太多人注意。在台中縣大雅鄉,農民契作生產小麥,並且技術純熟,面對小麥糧荒,農民有心擴大耕種,輸出小麥賺取高額利潤。但是幾年來,政府寧可任憑農地荒廢,也不輔導農民轉作,眼睜睜看機會喪失。

政府不協助,農民想自己來,但是休耕政策,反而讓有心租地種植的農民,無地可種。一期四千多元的休耕補助,讓有心租地種植的農民無法支付,根本無法擴大耕地,全面機械化來降低成本。更糟糕的事情,是在休耕之後,接續的農地開放政策,讓這塊被編訂為標準農業區的良好耕地,充斥許多新建的工廠,形成環境污染的隱憂。在台灣偏遠農村,居民笑說,有觀光價值的農地蓋別墅、蓋民宿,這些沒有觀光價值的農地,就興建鐵皮工廠,形成新興田園景觀。

有心無地種,無心等休耕,台灣農村呈現一種荒涼光景。當走進傳統農村,感傷沒落老宅的過往風華,有多少人瞭解,傾毀的樑柱裡,藏著多少滅農之邦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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