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953年,台灣農業揭開現代化的序幕。同年「耕者有其田條例」全面施行,十年後,第一台插秧機在台灣問世。2008年,菲律賓稻田裡,二十多個農民正在收割,他們徒手割稻、集體脫穀,台灣早期的傳統農業景象,正在菲律賓上演著。
日治時期,日本政府全面推動「農業台灣、工業日本」的殖民政策,第一株稉稻在陽明山竹子湖種下,命名為「蓬萊稻」。1950年代,台灣接連進行土地改革和生產機械化,並建立水稻育種制度,落實「以農業培養工業、以工業帶動農業」的經濟策略。
育種制度,是水稻產業的知識核心與發展基礎。生產區的氣候條件、地理環境和風土人情,都會反映在育種工作上。高雄農業改良場農藝作物研究室主持人吳志文博士解釋,一個品種的產生,從雜交到命名推廣給農民,保守估計至少需要七、八年,而且是在好幾千個品種當中,去蕪存菁才能選出來的。試驗田裡,每一塊牌子代表著一個新生命,只要能通過雜交分離、後代選拔、各階段產量和肥料反應試驗,以及育種審查的考驗,就有機會成為新品種。純熟的育種制度、全面的土地改革、大量機械化生產,還有肥料和農藥的普及使用,創造了台灣的現代化農業。
可是,現今的農民,卻無法因此滿足基本生活。在台灣,有23萬戶稻農家庭,務農人口平均年齡60歲,農業年收18萬,根本不及家庭總所得的20%。因為在全球化的遊戲規則下,台灣沒有參賽權。
位於菲律賓的國際稻米研究所,是全球最重要的稻米研究機構。1963年起,他們開始進行「長期連續種植試驗」,同一片土地,定期更換品種,一年種植三期稻作,為了創造稻米的連作記錄。這些經年累計的數據,可以觀察地力變化與稻作產量的直接關係。
但是在研究所的圍牆外,有另一個很不同的世界。稻米收成季節一到,田裡都是人,十幾個人忙著脫穀,七、八個人跟在後面風穀,旁邊還有女人和小孩趕著篩穀,這些被認為落後的收穫方式,在菲律賓依舊四處可見。20世紀的最後十年,菲律賓的農地,萎縮了80萬公頃,務農收入短少、離農人口增加,工廠、豪宅入侵農村。跟台灣農業一樣,在WTO的旗幟下,菲律賓也抵抗不了全球化的衝擊,甚至比台灣更弱勢。
早在1980年代,菲律賓的農業,就已經被「自由貿易」犧牲。當時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要求菲律賓糧食局,必須限縮收購公糧、價格補貼,才能夠貸款。1995年,菲律賓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開始進口稻米,進口量逐年攀升,預計今年將創下200萬公噸的歷史新高。
大開門戶的結果,稻農成為第一個受害者,他們拼不過低價的進口稻米,又沒有獲得基本的生活補貼,於是農民放棄務農,出國謀生變成「菲勞」。菲律賓是全世界流動勞工最多的國家,超過一百萬的菲勞,在世界各地工作,他們賺的血汗錢,是全國生產總額的13%。
相較之下,Mr. Masajo是少數不用出外打工,可以專心務農的農人。他用無農藥栽培的方式,管理30公頃的農地,每年的收成,足以支應全家開銷。因為農民沒有錢買資材,所以Mr. Masajo認為,菲律賓還有許多稻田環境,沒有被現代化「入侵」。在沒有用藥的農地上,益蟲、害蟲自有平衡的法則。
菲律賓是大地主制,有七成農民沒有自己的農地,他們大部分是地主請來的雇農。平常農閒時間,雇農會到各地打零工,農忙時節,才會聚集到田裡分工合作,一個人一天工資200塊披索,折合台幣140元。
全國有過半的土地是耕地,過半的人口務農,菲律賓卻是全世界最大的稻米進口國。因此,2007年底出現的糧食危機,造成菲律賓社會的高度恐慌,諷刺的是,稻農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可以獲得「好一點」的收入。不過,好景不常,2008年8月,菲律賓政府終於買到進口稻米,稍稍解除糧價飆漲的問題,消費者手中的白米,一公斤30披索起跳,於是田裡的第一線生產者,又回到了那個,稻穀一公斤不到10披索的日子。
Mr. Masajo是個特例,他有自己的土地、具備多元管理和環境保護的理念,只要心態知足,就可以繼續安分地做個農夫。不過,大部分的人,不僅生活在大地主制度下,也受到全球化的制約,農民賺不到錢,消費者要看稻米進口國的臉色,才能花錢買米填飽肚子。市場裡的街道上,當鋪招牌又多又明顯。台灣跟菲律賓的農業,似乎有著相似的命運,農村發展停滯、耕地受到破壞、農民不再為務農感到驕傲!雖然在現代化的腳步上,兩者一前一後天差地別,可是遇到了全球化,就算是豐收,兩地的農民都是一樣,笑不出來。
側記
過去一年的糧荒海嘯,到底是糧食不足?還是糧價飆漲?台灣在這一波動盪中,又應該扮演什麼角色?這些問題,一直是我們長期關心的焦點。
在進行採訪拍攝的過程中,我們發現,全球暖化造成的氣候變遷,是衝擊糧食穩定生產和供應的主因,先進國家掌握的全球化自由貿易,是造成窮人更窮,而且買不起糧食的關鍵,暖化和全球化,共同決定了全世界的未來。難怪,第一位以農業研究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伯洛格會說:「飢餓,是人類文明的恥辱!」原來,飢餓來自於人類對自然的破壞,以及對弱勢的壓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