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大大的綠傘,行道樹不但帶來美麗,還為人們擋去艷陽、隔絕噪音、吐納新鮮空氣。它們離人們很近,卻常常被忽略,甚至喜歡了就種,不喜歡就換。
日治時期,因為濃密的綠蔭,還可以生產芒果,土芒果樹,是最流行的行道樹種。70年代,因為木棉樹的棉絮可以填充寢具,加上開花時的艷麗,點燃了另一波流行。為了配合城市發展,盡快變出綠蔭,黑板樹、小葉欖仁等生長快速的路樹,成為新寵兒。有著美麗花朵的台灣欒樹、苦楝、黃花風鈴木等等,也因為人們喜愛,悄悄的站上了道路舞台。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人們與行道樹之間,漸漸的,相愛容易相處難…
一個晴朗的早晨,接獲民眾通報行道樹的枝葉擋住紅綠燈,管理單位一早就趕來修剪。但是讓附近居民苦惱的不止枝葉,還有根部,因為樹根生長,破壞了人行道。
大樹的根系大小與樹木體積有一定比例,約為五比一,越大的樹,根部需要的空間就會越多,萬一當初種下時,植穴太小,就容易產生浮根現象,高大的黑板樹,就常因此背上破壞人行道的黑鍋。
無辜的還有木棉樹,當初因為美麗而廣被種植,現在卻成為人們眼中的麻煩樹。台中市原本有數千棵木棉,因為難照顧而大量移除,改種其他行道樹,這條台灣大道上的六百多棵,是少數僅存的木棉,今年二月卻慘遭截肢,硬把木棉整成電線桿。第一時間站出來抗議的靜宜大學副教授楊國禎,他感慨的說:「木棉最漂亮的地方,就是枝條伸展出去,一層一層,開花的時候很漂亮。現在枝條不能長,花不能開,果實不能結,人真的滿可惡的!」
原本在低海拔稱王的樟樹,變成行道樹之後也落難。1932年的台北都市計畫裡,規劃為公園大道的仁愛路,種植了成排樟樹,如今這些老樟樹卻搖搖欲墜。另外,中山北路在日治時期,是一條通往神社的參拜道路,在當時就建設為林蔭大道,這裡的樟樹也不快樂。中興大學園藝系助理教授劉東啓說:「大樹的主幹原本應該直立線條流暢,但是這裡的樟樹,有許多主幹膨大,因為內部龜裂,樹為了補強自己的結構,就一直膨大。」
樹木不健康,容易斷裂倒伏,對來往的行人或車輛都構成危險,面對強風豪雨的能力也減弱,台北市行道樹去年因颱風倒下的,就有一千多棵,台中市還曾經被象神颱風弄倒了兩萬多棵。
樹木,原本是最好的力學家,現在綠巨人不但站不穩,還病懨懨。植穴設計不良是問題根源,除了空間太小,人們喜歡加高花台也是大問題。中興大學園藝系助理教授劉東啓說:「全世界最高的樹有120公尺,樹根深度只有2.5公尺,樹的根橫向發展比較多。樹根必須呼吸才能吸水,但是這些樹木根部的土壤,幾乎都缺氧,於是樹為了呼吸,都要在表面上長根,可是覆蓋這樣的土台上去,原來的呼吸根就死亡,它會從被覆蓋的樹幹,長出二次根,相對應的仰賴原本呼吸根吸水的枝條就會潰爛。」
錯誤的修剪,也給大樹帶來許多痛苦。切斷處錯誤,會讓大樹的傷口難以自行癒合,斷頭式的修剪,更會讓樹木從樹皮生出新的枝條,失去原來的力學結構。
當夜幕低垂,亮起的往往不只路燈,除了車輛的燈光,有些商家喜歡妝點門前行道樹,為它們穿上霓虹衣裳,卻不知這一切讓大樹迷惘。因為樹木是依照白天長短來感知春夏秋冬,不夜城的生活,會讓樹木不知道要休眠,不斷消耗能量。
還有,現在的行道樹大都住在深度兩公尺、長寬1.2公尺左右的小方框,空間嚴重不足。
其實讓行道樹過得舒服並不難,首先要讓根部有足夠的生長空間,還要讓空氣順利進入根部土壤,同時加強排水,不要讓樹根泡在積水裡。只要根系健康,大樹本身就是療癒高手,自己可以修復傷口,調整力學結構,而且不用施肥,落葉就是最好的肥力來源。中興大學園藝系助理教授劉東啓提出,德國會在樹跟樹中間,用涵管連通土壤,根可以橫向生長,就可以解決當前的空間困境。
要給行道樹良好的立足之地,在規劃種植的時候,就要做好處理,然而目前行道樹的管理,從中央到地方都沒有統一的窗口,有時一段道路,路樹就分屬不同單位,各自為政。為求事權統一,台中市政府跨出了一步,針對路樹管理機制進行大調整。明年起,路樹修剪會統一發包,目前也正在與中興大學合作,研擬行道樹修剪監看作業要點,未來的路樹修剪,將會有專業人士監看。
目前台北市有八萬多棵行道樹,台中市有十二萬多棵、台南市有三十多萬棵,但是全台灣總共有多少行道樹,卻沒人知道。它們順著生理機制求生,花開花落,人們卻只要美麗,不好好照顧樹的基本生活。
靜宜大學人文生態學系副教授楊國禎感慨:「目前對行道樹的思考,都是在服務人類的需求,沒有考慮長遠跟環境結合。長遠的部分沒有考慮,一個都市就會沒有歷史,沒有記憶。」
行道樹滿腹委屈,卻還是默默照顧著人們。當務之急是讓它們過得好,否則種得再多,也只是委屈了,行道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