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的野鄰居:我們身邊的猛禽

採訪 / 撰稿 林書帆
攝影 / 剪輯 陳添寶

高聳的大樓,繁忙的道路,都會區看似離自然很遙遠,其實不然。「我們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都是房子跟人,因此忽略了都市生態系已經存在於我們的環境裡。」台灣猛禽研究會祕書長蔡岱樺說道。

不論是有著銳利眼神的老鷹,或是形象神秘的貓頭鷹,這些食物網中的高階獵食者,都已經成為都市居民的一分子。究竟我們身邊生活著哪些猛禽呢?

鳳頭蒼鷹與領角鴞:唯二在都會區穩定繁殖的猛禽

鳳頭蒼鷹在台北市大安森林公園築巢繁衍。畫面提供/大安森林公園之友基金會、台灣猛禽研究會

台北市大安森林公園,是市中心最大的綠地,四周都被車水馬龍的幹道包圍,儼然是都市裡的生態綠洲,緊鄰著大馬路邊,一棵高高的黑板樹上,隱藏著一個碗狀的鳥巢,它的主人是二級保育類猛禽,鳳頭蒼鷹。台灣猛禽研究會從2014年開始,每年都會記錄鳳頭蒼鷹在台北市區的繁殖狀況。

台灣猛禽研究會研究員王李廉解釋,雌雄鳳頭蒼鷹大約會在十一月左右開始配對、築巢,三月下蛋,雛鳥在四、五月間孵化,六月離巢後,親鳥還會接濟食物一段時間,接著幼鳥就會離開出生地,去尋找自己的領域。

將近二十年前,想在台北看到鳳頭蒼鷹,得到陽明山或觀音山一帶碰運氣,現在平均每年在台北市區,都能記錄到十五至二十個巢位。「我們甚至有發現,那種不是典型的大面積綠帶,也會有巢位,比如說重慶南路一帶中央分隔島上的榕樹,那個位置其實還滿危險的,如果幼鳥沒站好,可能會直接掉到馬路上。」王李廉說。

台灣猛禽研究會在台北市重慶南路中央分隔島上的榕樹,記錄到鳳頭蒼鷹巢位。

到目前為止,鳳頭蒼鷹還是唯一在都會區穩定繁殖的日行性猛禽,都市環境對牠們來說有什麼優勢?猛禽會會員蕭啟仁指出,鳳頭蒼鷹在山區環境必須跟其他猛禽競爭食物資源,育雛期間可能會遭遇台灣獼猴、蛇類等天敵的干擾,都會區不僅天敵少,還有野鴿、斑鳩、鼠類等穩定的食物來源。

王李廉推測,鳳頭蒼鷹對人類活動的容忍度較高,或許也是原因之一,「比方說像松雀鷹,雖然牠的食性跟鳳頭蒼鷹相近,但就我自己的觀察,牠就相對比較怕人,所以在市區的巢位記錄很少。」

圖為松雀鷹,台灣猛禽研究會王李廉認為,松雀鷹和鳳頭蒼鷹的食性相似,都會吃小型鳥類、蜥蜴、小型老鼠等等,但比較怕人,在台北市區裡面的巢位紀錄不多。畫面提供/陳介鵬

夜行性的領角鴞,是另一種適應都市環境的猛禽,牠們本身不會築巢,只能利用天然樹洞繁殖,許多校園會設置人工巢箱,讓牠們安心養育下一代。台中市的長億國小,設置巢箱已有十多年的時間,不過直到2022年,才首次有領角鴞進駐,教務主任莊秋蘭推測,可能是因為學校附近的新建案越來越多:「當周邊都已經蓋了房子,我們學校就變成樹最多的地方,牠才會選擇這裡。」

台中市的長億國小,設置巢箱已有十多年的時間,不過直到2022年,才首次有領角鴞進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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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殺與窗殺:都會猛禽的兩大危機

在蒲葵樹上棲息的領角鴞。

如同童話裡的城市老鼠與鄉下老鼠,城市生活有好處,也有風險。適應都市環境的猛禽,也是救傷單位的常客。截至2023年11月初,台灣猛禽研究會的救傷站總共收到192隻猛禽,其中領角鴞與鳳頭蒼鷹,就分別占了72、48隻。

車輛撞擊,是都市猛禽最主要的傷亡原因。你可能有點難想像,高飛在天空的鳥兒也會出車禍。台灣猛禽研究會秘書長蔡岱樺說明:「鳳頭蒼鷹在樹林間活動時,可能會為了要隱藏身形,貼著地面低飛,大概就是在小客車車頭的高度,所以有時在過馬路時,就會被車子撞到。」

這隻在大安森林公園生活多年,被暱稱為大安女王的鳳頭蒼鷹,在2022年不幸車禍離世。

台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則發現,領角鴞的起飛角度很小,大約只有10到15度,因此牠們在捕捉地面上的蟑螂或老鼠時,可能還來不及飛高,就被車子撞上了。

窗殺,是排名第二的傷亡原因。「窗」殺其實是個統稱,不僅是窗戶,凡是可以讓視線穿透的透明建築結構,或是像鏡子般反射景物的玻璃帷幕,都可能讓鳥誤以為能夠穿越、直接撞上。

透明的門窗會讓鳥類誤以為可以直接穿越,都市裡反射樹林景象的玻璃帷幕,成了牠們的致命陷阱。

王李廉表示,猛禽會在救傷統計資料中發現一個現象:越是健壯、飛行速度快的鳳頭蒼鷹,由於撞擊力道更大,撞上窗戶時的死亡率更高,「這有點像是反淘汰,我們覺得這是滿令人憂心的問題。」

猛禽會強調,常見只貼一、兩張猛禽貼紙的做法,無法避免窗殺問題。如果要以貼上貼紙或彩繪的方式來改善,圖案之間的空隙必須小於5乘8公分,才會讓體型最小的鳥也認為無法穿越。猛禽會獸醫師王齡敏認為,根本之道還是藉由法規,讓建築在設計時就考量如何避免窗殺。

台灣猛禽研究會透過活動讓民眾了解,想在窗戶上貼圖案讓鳥認知到眼前有障礙物,空隙需要小於一張名片的大小,才能讓鳥類不會想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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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禽也有食安問題

放在戶外的黏鼠板是一種無差別陷阱,吃老鼠的猛禽是最常見的受害者。畫面提供/台北市動物保護處

食安問題,是都會猛禽會遇上的另一個危機。有些猛禽受到黏鼠板上的老鼠吸引,結果一起被黏住;有些則是誤食吃了毒鼠藥的老鼠,王李廉說明,體內有毒鼠藥的鳳頭蒼鷹可能不一定會馬上死亡,但身體機能有可能受影響,更容易發生車禍等意外。

公園內常見餵食野鳥的行為,也可能間接影響鳳頭蒼鷹的健康。今年大安森林公園首次有兩對鳳頭蒼鷹繁殖,但其中一巢的兩隻雛鳥都來不及長大,就先後死亡,死前出現張口呼吸、吞嚥困難的情況,疑似罹患了寄生蟲疾病毛滴蟲症。

台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林文隆認為,毛滴蟲症可以說是都市猛禽的文明病。 照片提供/台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

台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研究組組長林文隆認為,毛滴蟲症可說是都市鳳頭蒼鷹的文明病:「如果在陽明山之類的地方觀察,鳳頭蒼鷹的食物有五色鳥、樹鵲、灰鶺鴒,從最小到最大都有,那都市裡不是麻雀、老鼠就是鴿子,沒別的選擇了,鴿子本身又很容易感染毛滴蟲。」如果食物來源太單一,當獵物本身帶有病原或毒素,獵食者就容易受到影響,如果民眾餵食野鳥導致鳥類群聚,更容易增加疾病傳播的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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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城市能讓猛禽朋友安居嗎?

猛禽會志工曾經觀察到,鳳頭蒼鷹因為樹木修剪而繁殖失敗。照片提供/名雪

都市裡的野生動物能不能安心生活,往往取決於人類的作為。蕭啟仁分享,今年國父紀念館有一巢鳳頭蒼鷹,本來雛鳥已經快要破殼,卻遇上樹木修剪作業,雖然承包商保留了巢樹,但因為周遭樹木枝條被修剪後,巢位變得過於暴露,最後還是導致親鳥棄巢。他希望管理單位在繁殖季時,可以事先向猛禽會確認哪裡有鳳頭蒼鷹的巢,至少保留半徑五十公尺的樹不要修剪。

蔡岱樺認為,都市中猛禽的存在,促使人類反思自己跟野生動物的距離到底有多近,「包括黏鼠板、毒鼠藥的使用、樹木的整修,我覺得可以重新思考,都市裡面的生態系應該要長什麼樣子。」

食物鏈頂端的猛禽,是生態系健全的指標,牠們在都市裡的生存狀態,反映出都市綠地的品質,也考驗著人類與野生動物共存的智慧。

台灣猛禽研究會秘書長蔡岱樺認為,我們生活在都市裡面,應該思考怎麼跟野生動物相處。畫面提供/蕭啟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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