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東三地門鄉的德文部落,老人家柯大白一邊幫油芒小苗拔草,一邊說:「我今年七十八歲了,上次看到油芒, 是十八歲的時候。你說,油芒消失多久了?」
柯大白說,部落傳統會種植小米、玉米、高粱、芋頭以及油芒。「其實油芒不好吃,散散的,沒有特別的味道。」但山上人家有什麼吃什麼,不會特別挑,而且油芒種在小米四周圍,「很奇怪,鳥就比較不會來吃。」
油芒本來是部落的傳統作物,但後來敗給比較好吃、比較賣得出去的玉米、芋頭等等,漸漸的,大家就不吃不種了。
2010年,中央研究院植物暨微生物學研究所的邢禹依博士出國開會,一位英國學者Dorian Fuller告訴她,台灣有一種孤兒作物,叫做油芒,只有在台灣,沒有傳到別的地方。邢博士回來後就請實驗室的助理徐子富到山上去找。
2011年,徐子富在屏東三地門鄉的德文部落,看到了六株油芒。那,徐子富是怎麼認出來的?原來,他查到了台大植物標本館裡面,藏著一百年前,日本博物學家採集的油芒標本。有趣的是,採集的地點,包括台東和高雄。這是不是說,以前油芒可能很普遍,平地也有?這個植物考古題,還有待解謎。
那油芒對人類有營養價值嗎?邢禹依博士說,「跟許多禾本科植物比較起來,油芒的胚很大,而且油份很多。在它富含的油脂裡,有色胺酸,這是能讓人開心的物質,而且是人體沒辦法自己合成的。」油芒的脂肪是稻米的八倍、蛋白質是稻米的兩倍,和小麥差不多、鈣與鎂的含量是稻米的七倍。
八八風災之後,德文部落很多人搬走了,少數災後留下來的人家,依循部落的習慣,菜園裡絕對不會只種一種作物,而是多元種植,龍葵、樹豆、山萵苣等等,都種。就是這個多元種植的習慣,讓油芒這個早就不受歡迎的作物,得以保留。
畢生研究種子學的台灣大學農藝系名譽教授郭華仁說,保種是很重要的,在雨水充足的環境下,我們可能不覺得,有抗旱基因的植物有什麼重要性,「但是一旦乾旱來了,它的能耐就顯出來了,」郭華仁說,現在氣候變幻莫測,保留多元種子的重要性在於「我們人類將來會用到。」
因此郭華仁一直希望「原住民族傳統知識保護條例」能夠立法,他認為可以成立一個基金會,是台灣原住民族共有。像現在很多人想種油芒,需要種子,就可以付一點錢給基金會,感謝他們保種的貢獻。如此一來,也可以鼓勵繼續多元種植,達到保種目的。
那麼,拿到種子真的隨便種就可以活了嗎?
油芒的莖桿上面有厚厚的一層蠟,可以保護植株體內的水分不會被快速蒸散,這是油芒抗旱的構造。另外,在屏東林邊因為海水倒灌而造成土壤鹽化的光采濕地,試種的油芒可以存活,也能結穗,證明相當程度可以抗鹽。
但是能抗旱、抗鹽到什麼程度呢?
如果想大面積種植,以上兩個問題,就很重要了,而且,大面積栽種就必須機械化。油芒在原鄉,瀟灑自在,往四面八方橫長不斷地分蘗,但是,這會造成結穗期不一致,因而無法用機械一次性採收。所以在農委會農改場旗楠分場,周國隆博士正在進行純化油芒的過程,目標在栽培出生長高度一致、結穗期一致的油芒,這是商業化生產的必須條件。
在周國隆的種植經驗裡,油芒在小苗的階段生長很慢,很容易被雜草包圍,和紅藜很不一樣。想要商業化大面積栽種,就要先過這一關。然後,油芒還必須發展出加工產業鏈,一旦生產過多,就必須靠加工食品來去化油芒的產量。
中研院委託農改場培育的第六代油芒種子 ,將會把種子所有權交給德文部落的答樂歌部落產業發展協會,以符合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的精神。答謝並對保種者致敬。
而在山的另一邊,大社部落的武棟,在祖先的土地上,堅持以野植法栽種最原始的油芒種子,「能夠活下來的,就是適合山上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