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栗後龍的灣寶里,父親的童年留給孩子,孩子的童年,是成群結隊下田工作,童年在這裡,不只是回憶,更是農業的傳承、農地的全面維護,農村的價值也因此彰顯。很高興,在台灣農業方向未明的這個時候,灣寶農民,給了我們一個清晰的提示。
農村的時序,已經進入春耕的尾聲。
稻田裡有剛插下的秧苗,也有雜草叢生的廢耕地。十二年前,畫家洪江波離開台北,回到苗栗灣寶里的老家,三年前,他開始走進田野,沿著兒時老路重溫童年舊夢。兒子洪德潤,趴在地上找螞蟻窩,幸運地發現了蟻后。爸爸洪江波拿著相機,對著溼地草叢靜靜等待,為的就是水鳥出現的那一刻。這片田野,是父子兩人的祕密基地。
窗外,高大的木麻黃隨風搖曳,遠方,傳來陣陣雞鳴狗吠,農村的環境,形成洪江波的生活經驗,也累積他創作的靈感和能量。畫畫,是畫家強烈表達自我的方法。透過顏料,洪江波調製農村的特有色調,拿著畫筆,他描繪心裡嚮往的自然景象, 對洪江波來說,畫家跟農民一樣,都有屬於自己的那一畝田。
坐在畫室內的洪江波說,畫畫讓人跟周遭的環境互動放到最大,如果畫家對地方有更多的了解,下筆的情感一定是更加濃厚,最重要的,創作的人必須相信自己對地方、對人物的感情,並且放心自在地表現出來,不要太過在意別人的評論。在農村生活創作的洪江波始終也相信,農民跟畫家一樣,必須認同自己、面對自己,勇敢追求自己選擇的生活。
跟過去農業社會比起來,現在「會」下田的孩子,實在是少得可憐!不過,在灣寶里,卻有一個家族,無論男女老幼,人人都是專業農夫。灣寶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洪箱解釋,他們家族都會在假日集合在田裡工作,每個孩子都會下田拿鋤頭,也會種植西瓜、地瓜和花生,只要是在田裡工作,沒有人可以偷懶,每個孩子也都可以互相學習、共同合作,像是種地瓜的時候,大家要合力完成澆水、分苗和種苗,種花生的時候,大人在前面用腳挖坑,小孩子跟在後頭下種和覆土。洪箱笑說:「這不就是童年了嗎?」
洪箱和先生張木村,現在經營二十多塊零星的農地,種植面積總共五甲,每一片田都是計畫生產,分別輪種水稻、花生、地瓜、西瓜和芋頭。民國九十二年起,他們加入主婦聯盟的銷售通路,成為完全不使用農藥的無毒農夫。可是當農業出現契機的時候,後龍科技園區的開發案,卻為洪箱一家人帶來惡夢,因為他們的農地,正巧位在園區的預定範圍內。
洪箱的大兒子張書銘認為,農業有如水一般,工業好比是鑽石,可是鑽石有價格沒有價值,而水的價值卻難以用價格衡量,三天不喝水人可能無法維生,但是人一輩子就算是沒有鑽石,都可以活得好好的。只要有人類活動,就開始有農業這個產業,可是工業,是近兩百年才出現的,兩相比較,就可以知道工業與農業,孰輕孰重?
吳淑玲跟蘇綉鳳,是灣寶里的社造主力,在他們長期的田野調查中,許多動人故事,一一被挖掘出來,這一天,她們相約去拜訪灣寶里的新住民謝永定先生。出身嘉義農村,謝永定年輕時在台北打拼。九年前,他被調派到苗栗,意外地發現了人生的另一片天空。
謝永定說,他對灣寶里很有感情,所以房舍、菜園、圍牆都盡量保持當初的原貌,希望不要因為有人住進來而改變太大。也因為如此,謝永定凡事盡量親手做,從種菜、挖水池,到整理四周環境,只要做得來,他絕對不假手他人。所以,謝永定不只把老房子變成新家,更成就了夢想中的「圓夢園」。
灣寶里的社區規劃師吳淑玲表示,花錢請設計師規劃一個新家很簡單,但是設計師的想法並無法代表「人對地方的感情和理解」,像謝永定先生這樣,拔草、整理、種花、種菜甚至搬石頭,都是自己動手,每天投入在其中,快樂也才會跟著長出來,這才是真正的生活。
吳淑玲,雲林人,是畫家洪江波的太太。民國九十一年,她開始投入灣寶里的社區營造,也因此在灣寶里,找到自己的生活重心。五年前,吳淑玲開始到處收集社區老相片、訪談老人關於農村的故事,在大山國小老師蘇綉鳳的協助下,她寫下灣寶農民的歷史,並成為孩子認識在地的鄉土教材。
蘇綉鳳在課堂上,用標準的閩南語,向孩子訴說灣寶的過去。洪箱一家人在田地上,以最直接的勞動,鋪陳著灣寶的未來。走進洪江波的畫室,一幅新的畫作,現在才剛剛開始動筆上色。這群灣寶人的故事,很難用產值衡量,也無法喊價拍賣,因為在他們的生命裡,農村裡的童年,代代相傳,沒有保存期限。
側記
在灣寶里,童年真的沒有保存期限,而且在這片農地上,可以真正體會到「農業,乃立國之本。」的道理。因為灣寶的農民,有自信、有堅持,他們懂得種出健康的食物,並且擁有農民的尊嚴,他們更努力地維繫農業生活的社會關係和傳統習慣,讓孩子也能在其中自然而然的生長。
可是相對起來,整個台灣社會對於農業,卻顯得過於冷漠,像是「農業產值偏低」、「農村人口外流」、「農產品藥檢不足」、「農地遭受污染或盜採砂石」,從民國七十年代到現在,都沒有被解決,甚至越來越惡化,更糟的是,農業還頻頻受到工業的擠壓,農地成為建地或工業用地,農民和農家子弟被迫離開他們賴以為生的土地。
苗栗縣後龍鎮灣寶里的抗爭,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止?我們只希望,政府展現擔當解決農業既有問題,而不是用工業開發,來避開農業衰退的現象,因為,「農業,是立國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