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生命 最後樂土

記者 王晴玲

2004年10月15日,二十多位坐著代步車、杵著柺杖行動不便的老先生老太太,在烈日下前往行政院陳情。這些弱勢的陳情者是來自樂生療養院的痲瘋病患,過去他們是被社會隔絕,最沒有聲音的一群人,但現在他們第一次走上街頭,希望社會大眾、政府官員聽聽他們的聲音,協助留下因為捷運新莊線施工,即將被拆遷的樂生療養院。

包括青年樂生聯盟、台灣人權促進會等二十多個團體,都參與了「搶救樂生」的陳情行動,他們提出了「反對強迫搬遷、完成古蹟指定、院區原地保存、捷運暫緩施工」等訴求,希望能夠為即將在這個月底拆遷的樂生請命。但他們的聲聲呼喊似乎沒有打動政府官員,三天後由政務委員林盛豐主持的協調會,樂生的院民代表被排除在外,會中只達成了由學者再進行兩個月的評估,考量是否能夠再留下多幾棟的樂生建築,樂生古蹟搶救聯盟提出的「全區原址保存、與捷運共構並存」的可能性幾乎已被認定不可行。

「你要想這是日本人建的一間樂生病院,他們建了一個多麼人性化的地方,要讓我們這些痲瘋病人養病,結果現在提倡人權的政府,在我們請命留下樂生的活動進行了十年後,居然無動於衷,我們心裡真的很無奈!」從15歲住進樂生院,今年已經70歲的李添培,對於政府選擇忽視樂生院民的心聲,只能無語問蒼天。

參與搶救活動的台灣科技大學人文學科助理教授范燕秋認為,樂生院的文史價值在學界毫無疑義,但長期以來痲瘋病人在社會遭污名化,因此導致很少人願意去了解樂生的意義與價值。「樂生療養院讓我們了解台灣近代醫療的發展,這樣空間的保存讓我們回到當時去反思,人類應該如何面對疾病,樂生院可以說就是台灣公共衛生百年歷史的縮影」。 

建於1930年的樂生院,內部建築豐富多元,自成一格的社區蘊含了許許多多與痲瘋病對抗的感人故事,不論從文化古蹟或是尊重人權的角度來看,樂生院絶對具有保存價值。但是捷運施工的壓力日日逼近,搶救樂生院已經沒有太多遲疑的時間,這群長期被社會排除在外的痲瘋病人權益,這個長期被污名歧視的樂生院,需要更多人關心。

側記|

偶然的機會下,認識了文山社區大學的林淑英老師,長期投入社區工作的她,那天講到最近讓她晚上失眠的樂生院保存問題。她說,自己的力量實在很微薄,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做,但如果不能夠為台灣留下樂生療養院,保存下這樣的空間,她會一輩子遺憾。林老師感傷的眼神讓我心疼,到底是什麼樣的歷史責任與價值,讓林老師這樣念念不忘?唯一我能做的,就是完整紀錄搶救樂生院的保留行動,藉由媒體的力量讓更多人了解這樣的文化內涵。

來到樂生院,宛若從都市叢林進入一個幽靜的世外桃源,我身處其中,想像一個人因為疾病被禁錮自由的心情。看著這些年紀足夠當我爺爺奶奶的人,坐著電動代步車在院內穿梭,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故事,每多與一個長者聊天,就愈觸動不捨的心情與對生命的感嘆,樂生院豐富的內涵,像一個永遠說不完的生命故事城。

那天認識了72歲的湯祥明伯伯,住進樂生53年的他,算是樂生院內的意見領袖,見到我們來訪,他對著攝影機侃侃而談樂生院過去的點點滴滴。從樂生院內部的建築設計到歷任院長褒貶不一的政績,湯伯伯用生命見證了樂生的變遷。我們像是挖寶一樣不斷地向他提出問題,我從站著訪問到累了坐下來,坐在湯伯伯腳邊的我這才發現,在湯伯伯大談闊論批評聲中,墨鏡下竟然泛著淚光。

「我19歲,那時還在念建中,被發現有痲瘋病,我實在很不願意被送進醫院,但是樂生院的車子一天到晚在我家附近繞,街坊鄰居議論紛紛,都說我家有人得了骯髒病。我媽媽被鄰居念得無法立足,開口問我要怎麼辦?我說好吧,就回家看看。沒想到才一回到家,就被人像捉野狗一樣捉上車,那人還在我腦袋重重敲了一記,當時我也是風度翩翩的少年家,我真的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要被人家這樣對待!」成串的眼淚從湯伯伯的眼中流下,即使他說話口氣堅毅,我卻仍然深深感受到53年前的哀傷。

「我來到樂生,47天關在房間中不出門,每天對著天花板一直在想,為什麼是我?我心裡充滿憤怒的怨氣,我還能不能再有機會出去?」什麼是生命?吳乙峰的紀錄片中我們看到三年的時間,讓生命走過地震傷痕,留下刻印卻繼續向前。但對於這些痲瘋病人來說,他們的生命卻沒有太多自主的權力,不但要承受病痛的折磨,還要被家人與社會完全排除在外,聽了他們的故事,你對生命也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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