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鳥|一張照片背後的課題

鳥類攝影是高門檻領域,昂貴的攝影器材是基本,等待是家常便飯。不想等,有些人就誘拍。誘拍行為必須負起什麼法律責任?法規與政府執法的量能是否足夠?想拍一張讓自己滿意的照片,被拍攝的動物承擔的是什麼樣的代價?

台南六甲誘拍八色鳥 林保署圍網導入志工巡護

台南市六甲區,一條小溪旁,鳥友搭起了遮陽棚,橫跨小溪的竹子、地上精心布置的枯木,是特地打造的舞台,為了迎接遠道而來的八色鳥。

鳥友搭起遮陽棚,在地上精心布置枯木,為拍攝八色鳥打造舞台。
鳥友在枯木上擺放麵包蟲,引誘八色鳥現身。

四月中下旬,八色鳥陸續來台,和鮮明的羽色成對比,牠們生性隱密,喜歡在低海拔天然林底層活動,找蟲吃,在自然情況下,要見到牠們很不容易,因為數量很少。名列亞洲鳥類紅皮書瀕臨絕種生物,在台灣是珍貴稀有的保育類動物。

「你看牠有東西吃,就來了有沒有?」出於喜愛,鳥友才想拍攝,誘拍是希望盡快拍到那美麗身影。八色鳥活動的地方,也常有小彎嘴畫眉出沒,被誘拍的對象還有共域物種,甚至近幾年族群擴張迅速的外來種白腰鵲鴝,也常出現在鳥友搭建的舞台上。等了一個下午,麵包蟲用完了,還等不到八色鳥,於是拿出手機播放鳥音。

外來種白腰鵲鴝也經常出現在誘拍點的舞台。

台南六甲地區長期有八色鳥前來,誘拍情形持續發生,為了改善,在轄區內的保安林地,2021年林業保育署嘉義分署曾以圍網,搭建賞鳥牆,並導入志工巡護。由於八色鳥每年築巢位置不同,2024年的誘拍點,嘉義分署沒有架設圍網,雖有張貼告示、架設攝影機監看、但誘拍行為依然存在。

鳥友大雪山誘拍藍腹鷴 被罰一萬五

中高海拔的大雪山森林遊樂區,環境自然原始,有許多野生動物棲息,最著名的是豐富的鳥類群像。因為長期被餵食誘拍,有些藍腹鷴聽到塑膠袋的聲音就會主動靠近,甚至不用食物,鳥友刻意摩擦塑膠袋,就可以把藍腹鷴吸引過來。

大雪山林道23K的賞鳥平台,曾是誘拍野鳥熱區,為了改善情況,林業保育署台中分署在停車場旁,裝設監視設備與禁止誘拍的告示牌,也安排護管員巡視與勸導。附近曾有鳥友誘拍藍腹鷴,被移送法辦。藍腹鷴名列第二級珍貴稀有保育類,這位鳥友違反野保法事實明確,被罰了15000元。

撒布飼料誘拍,就算目標不是保育類,台中分署也能依《廢棄物清理法》,處新台幣1200到6000元罰鍰。林業保育署台中分署自然保育科技士黃一民表示,會盡量柔性勸導,希望遊客不要做餵食動作。至於掉落在地上的食物,負責巡護的護管員,會自備垃圾袋與掃把移除。開罰與宣導,軟硬兼施,通報案件明顯減少,預期效果逐漸浮現。

雖然誘拍減少,但不是完全沒有。廣大的山區,總有無人的角落…

圍拍台南沙崙農場草鴞 鳥友除草破壞巢區

冬季是草鴞繁殖季,2024年12月,在台南沙崙農場,因為鳥友圍拍一窩草鴞,林業保育署接獲通報後,成立聯合小組前往查緝。鳥友為了清楚拍到巢內狀況,將巢位前面十公尺長、三公尺寬的草通通清除。因為巢區受到鳥友破壞,擔憂鳥寶寶被天敵或遊蕩犬隻攻擊,嘉義分署將巢中五隻寶寶,送往生多所的野生動物急救站。

因為巢區受到鳥友破壞,查緝人員將巢中的草鴞寶寶,送往生多所野生動物急救站。

雖然得到妥善照料,其中一隻草鴞寶寶在2024年12月19日死亡。一級保育類的草鴞寶寶以生命為代價,當時圍拍的人會受到法律制裁嗎?依據《野生動物保育法》第16條與第42條規定,保育類野生動物不得騷擾、虐待,違反者可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併科新臺幣六萬元以上三十萬元以下罰金。有法規,但不一定罰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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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保法中對「騷擾」的 定義不明確

2017年有民眾在基隆海洋廣場拋肉誘拍黑鳶,被移送法辦。

2017年7月,一名林姓男子在基隆海洋廣場向空中拋肉誘拍黑鳶,被民眾檢舉,由於林姓男子沒有向主管機關申請,違反野保法規定被移送法辦,2019年判決出爐,林姓男子餵食誘拍的明確事證只有被通報那次,無法證明他是常態性餵食,因此獲判無罪。

依野保法第三條第十點規定,騷擾指的是以藥品、器物或其他方法,干擾野生動物之行為,餵食算不算是騷擾,定義還不明確,什麼程度的餵食會危及野生動物存續。其中還有不同物種、不同行為在認定標準上的複雜性。

繁殖期因為有巢,親鳥必須往返餵食幼鳥,是相對容易拍到鳥類的時刻,台北植物園就是一個拍攝熱點。為了更清楚拍到巢內狀況,有鳥友會修剪枝條,卻導致幼鳥更容易落巢。而圍拍會暴露鳥巢位置,可能整巢被帶走。在法規上,如果誘拍物種非保育類動物、地點不在保護區,野保法就沒有涵蓋。

有鳥友為了能更清楚拍攝巢內狀況,會刻意修剪枝條,導致幼鳥容易落巢或面臨掠食者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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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放鳥音 誘拍與科學研究有什麼不同?

台中新田步道,是另一個拍攝八色鳥的熱點。即使天氣悶熱,動不動就汗流浹背,慕名而來的鳥友依然不少。跨越小溪溝的水泥橋有一根枯木,麵包蟲在上面爬行。雙管齊下,這裡的鳥友還同時播放鳥音。

在雲林湖山水庫附近,也有研究人員使用鳥音。根據生多所的資料,2004年,斗六丘陵的調查範圍內,有222隻八色鳥,水庫動工之後,2014年只剩37隻,減少了八成。2016年湖山水庫啟用,水利署中區水資源分署每年持續監測,想知道八色鳥的族群變動趨勢。

誘拍與研究調查播放鳥音的方式不同,研究保育會視使用時機及頻率加以規範,以避免對動物的影響。

研究人員雖然也會使用鳥音來進行調查,但只會在八色鳥配對期使用,一個點只播放5分鐘,依據回應來估算數量。如果沒有回應就停止,因為牠們可能正在築巢或育雛。配對期過後,研究人員就不再用這個方式調查,因為播放鳥音是一種干擾,使用時機和頻率都需嚴謹規範。中華鳥會祕書長呂翊維說明,研究保育類需要申請,會有方法學,規範如何減少或避免對動物的影響,研究的結果是屬於公眾財或科學研究,科學最後可以應用到保育上面。

「小小八,後面,最後面那個斜枝上…」,初夏時節,八色鳥寶寶在新田步道現身,鳥友興奮的急按快門。羽毛長齊了,但嘴喙上的亮橘和不同於成鳥的羽色,說明牠還是幼鳥。在鳥寶寶的探索階段,眼前的人類、相機、誘拍的麵包蟲與密布的蚯蚓,都不是自然環境原有,對牠的成長會帶來什麼影響?

出現在誘拍點的八色鳥幼鳥。

如何不干擾的拍鳥 用耐心和時間等待相遇的時刻

台灣野鳥協會的鳥友到雲林縣湖本村觀察八色鳥,巢位隱密,周圍有許多植物遮蔽。

場景轉到雲林縣湖本村。這天,台灣野鳥協會的鳥友組團前來觀察八色鳥。距離觀察點十多公尺的距離有一個巢,築在極為隱密的位置,周圍有許多植物遮蔽。

躲在遠處,耐心等待,突然間,幽暗的林蔭深處,一抹藍綠色金屬光出現,那是八色鳥全身顏色中最耀眼的。靈巧身影在枝梢跳躍,警戒心極高,觀察周圍確定沒有危險後,才帶著食物飛向鳥巢。

生性敏感的八色鳥,育雛階段如果受到打擾,很容易棄巢。

在台中新田步道拍到的照片,鳥很近,環境開闊明亮,能拍出鳥友所謂的「數毛照」或「大頭照」,以及咬了滿嘴蚯蚓的「豐收照」。相形之下,台灣野鳥協會鳥友所拍到的照片,因為天然巢位的環境複雜,枝葉遮掩,能拍到的角度很侷限,而且林下偏暗,拍攝只好拉高感光度,加上怕打擾親鳥,距離很遠,拍到的照片,鳥很小、畫質粗,還有很多光斑避不掉。也許不完美,但這樣的照片,搭載了完整的八色鳥生態資訊。

部分鳥友喜歡拍攝清晰的數毛照,也有像台灣野鳥協會一樣選擇捕捉鳥類的自然身影。

觀察野生動物原本的樣態,等待是必經過程。以數十年時間拍攝鳥類生態的導演梁皆得,許多精彩畫面,都是等來的。在「老鷹想飛」紀錄片中,有幾個黑鳶丟樹枝玩耍的畫面,是前前後後去了七年才拍到。「要在自然的狀況下拍,不一定拍得到,但是我在享受這個過程。」梁導演說。有,很好,沒有也沒關係,慢,有慢的收穫,拍到的每幅畫面都是自然。

導演梁皆得以數十年時間拍攝鳥類生態。

靈動的肢體、流暢的身形、有些還具備清亮悅耳的鳴叫聲,鳥類很美,美得讓人捨不得遺忘、想把相遇的剎那以影像留存。但牠們是野生動物,這份喜愛是需要界線的。在不影響牠們日常生活、不傷害牠們的前提下,觀察、欣賞、理解、守護。牠們在自然體系中各有各的位置與生態功能,不是為人類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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