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途|淪為盜獵走私對象的食蛇龜

採訪 于立平 張岱屏 林燕如 陳佳利,撰稿 陳佳利
攝影 柯金源 陳忠峰 陳添寶 陳慶鍾 葉鎮中 張光宗,剪輯 陳忠峰

食蛇龜小箱,住在低海拔原始森林裡,受到驚嚇的時候,能整個躲進殼裡,因為牠的腹甲可以活動,把自己變的像個小箱子。 每天,牠得出來找東西吃,雖然叫做食蛇龜,但牠並不吃蛇,喜歡吃落果或昆蟲。 現在要看到小箱和牠的同類已經很不容易,因為這幾年食蛇龜的價格越來越好,想抓牠們的獵人還真不少…

5月23日,海巡署在高雄,查緝到811隻保育類動物,緊急移動到中興大學暫時安置,受困在紅色尼龍網中拚命想掙脫的食蛇龜與柴棺龜,都是珍貴稀有的二級保育類動物。不法業者計畫將牠們送往金門,再透過小三通進入中國大陸,這批龜僥倖逃過一劫,沒有人知道,一路上,牠們受了多少折騰。也沒有人知道,牠們從哪裡來?

這樣的走私不是首例,2006年起,從南到北,已經發生了多起食蛇龜走私事件。【2006年-金門198隻、新竹南寮311隻】,【2008年-台北323隻】,【2008年-屏東110隻】,【2009年-高雄1252隻】,【2010年-台北530隻】,【2012年-高雄534隻】 



這些走私案件,無論海運或空運,目的地都是中國大陸。

食蛇龜只分布在中國的華南地區,日本的八重山群島與台灣,近幾年中國大陸經濟起飛,消費力大增,他們吃盡了自己境內的食蛇龜,於是把矛頭指向台灣。六年來,大量食蛇龜因此離鄉背井,而這只是執法單位查獲的,其他闖關成功的不知道還有多少。

為了供應走私需求,野外食蛇龜面臨前所未有的強大獵捕壓力。長期從事原生龜類研究的專家陳添喜,近幾年持續進行田野調查。他說,早期獵人都在南部與東部抓龜,現在中部北部越來越常見,最近連台北市都看到有人放陷阱籠。

我們跟著陳添喜老師前往他在北部的一處調查樣區,沿著從前發現過食蛇龜的地方巡邏,就是找不到熟悉的身影。陳添喜說,「今年只看到四隻,數量少到非常可怕。食蛇龜平均一年產三到四顆蛋,很怕獵捕,因為他們的存活策略就是靠成龜活很久,不斷繁殖,如果被拿走,要補充回來的機率很低。」

這處荒地原本被倒滿建築廢棄土,大自然用綠意掩蓋人造的醜陋,意外的成為食蛇龜的家。食蛇龜分布在海拔1000公尺以下的原始森林,是台灣五種原生淡水龜中,唯一陸棲型的種類。陳添喜說:「食蛇龜在某個季節喜歡利用開闊的環境,常常把沒有消化的種子帶到開闊的環境,而那正是森林更新、新生小苗長大的地方。」

但是再繁茂的植被,也擋不了獵人的貪婪,目前一隻食蛇龜可以賣到台幣1500元以上的價格,利之所驅,導致食蛇龜面臨前所未有的浩劫。保育類動物竟然成為大陸市場的主流商品,價格還隨著台灣野外族群減少而水漲船高。陳添喜說:「小的柴棺龜一隻400-800元,成體1500人民幣,食蛇龜市場上價格2000-4000元,現在價格非常高,養龜場就炒作,奇貨可居,到最後一定會崩盤,崩盤之後倒楣的就是野生動物,被抓光光。」

二級搶救保育的食蛇龜和柴棺龜,在台灣野外族群都岌岌可危,棲地喪失更讓牠們的族群存續面臨另一個空前考驗。特生中心助理研究員林德恩表示,「柴棺龜野外數量比食蛇龜更少。柴棺龜住池塘溪流,台灣的湖泊河流卻越來越少,現在只在苗栗以北比較容易看到。」

而全台灣食蛇龜分布密度最高的一片棲地,卻因為湖山水庫的開發將永久消失,當水庫開始動工,特生中心與中興大學的團隊深入山區,趕在工程進行前展開搶救行動,遺憾的是,研究人員進駐時,主壩已經開挖。中興大學生命科學系博士候選人林奕甫說,「當時因為是在冬季開挖,食蛇龜正在休眠,可能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被挖走。這裡有出生一到兩週的新生兒,是牠們的繁殖地,對一個族群來講,居住、覓食、繁殖的地方被破壞,族群就等於走向毀滅,所以只能先救出來。」



湖山水庫的淹沒區大約有658公頃,研究人員拼了命與時間賽跑,只搶救到三分之一的地區,185隻食蛇龜。當時這批龜移往私人農場安置,去年野放到離原棲地不遠的地方,並且在20隻個體上裝了發報器,進行無線電追蹤。

背著圓圓的發報器,這些重回森林的龜,成為重要線索,透過追蹤,才有機會瞭解牠們在野外的遭遇。研究人員每星期都會來一趟,記錄每一隻食蛇龜的健康狀況與移動距離,透過資料的累積,牠們的生活細節將會越來越清晰。



研究團隊努力收集科學數據,除了作為保育參考,更迫切的,是希望作為野放依據。歷年來查緝到的食蛇龜都還住在收容中心,苦等回家的機會。中興大學生命科學系副教授吳聲海表示,「收容的地點本來就不多,食蛇龜又很長命 現在沒有野放,只能進不能出,各個收容中心都是越擠越多。」

中興大學目前是國內收容最多食蛇龜的地方,由於走私查緝往往一次就來一大批,對收容中心的承受力是一大考驗。中興大學生命科學系副教授吳聲海表示,「很少看到一個保育種,一次有那麼多需要被照顧的個體,其他種類可能一個月三隻,食蛇龜一次一千隻,數量真的很龐大,收容單位需要有一些能應變的機制,因應不時之需。」

收容的同時,吳老師團隊也針對部分個體展開研究。除了繁殖研究,也希望瞭解野外族群分化的情況,弄清楚牠們從哪裡來,再為牠們尋找適合的棲地進行野放,一方面紓解收容中心的壓力,也讓這些可憐的動物能有更好的歸宿。



困難的是,六年來都還尋不到一塊適合野放的地方,野外族群卻還是不斷被捕捉,根據野生動物保育法第40條規定,輸出保育類動物得處六個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得併科30萬以上150萬以下罰金,但2006年以來的八起走私案件都從輕量刑,難以達到嚇阻作用。林務局保育組組長管立豪無奈的說,「幾次走私都沒有判刑,判沒入而已,最大的關鍵是他們都還沒離境,不構成走私。」而海關每天得處理大量貨物,如果沒有線報,當商人企圖以合法掩蓋非法,走私行為很難在例行檢查時察覺。

面對龐大的中國市場,東南亞的龜類幾乎被趕盡殺絕,台灣的食蛇龜正在步上後塵。收容中心裡的食蛇龜,在思鄉的渴望中煎熬,相對幸運的小箱,今天可以回家,可是明天呢?當盜獵沒有強力的執法來遏止,當自然棲地總是在開發壓力中淪陷,當全民的保育意識還不夠強烈,等在小箱前面的,是歸途還是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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