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出污泥

採訪/撰稿  李慧宜
攝影/剪輯  葉鎮中

第一次接觸到員山里居民,是在新竹縣政府前,這群居民集合在官衙大門,準備進去抗議陳情。我站在現場拍照,顯得有點突兀,一來,我是最年輕的人,二來,我穿的衣服太乾淨,不像是剛剛從田裡忙完後跑來的農民,所以大家東問西問著,「那個小姐是誰啊?」、「喂,是不是縣政府派來的啊?」我趕緊表明身分,說明採訪重點,他們才繼續討論,下午要抗議的說法。聽他們彼此商量著,「等一下我們去跪縣長」、「我們不能不理性」、「我們要問縣長為什麼這麼沒有良心嗎?」真的,聽到的人心裡一定都會不捨。這些純樸的農民,很簡單、很天真,他們覺得官員不可能這麼明目張膽地騙人,也不會傷害農村跟農民,我很想跟他們說,事實就是這樣,大家真的要一起努力。

剛過完農曆年,應該是春回大地的美好季節,可是,新竹縣竹東鎮員山里的居民們,卻笑不出來,因為他們的村莊,來了一個惡鄰居─綠洲污泥處理廠。3月17日這一天,已經是農民第三次,到新竹縣政府陳情抗議。

78歲的彭新妹,生平第一次走進縣政府,就是要抗議綠洲污泥處理廠。講得眼淚直流、情緒激動,農民陳洪榮只希望,坐在上位的大官們,能為百姓主持公道。當以科技公司為名的綠洲污泥處理廠,設置在新竹縣頭前溪畔的農村時,農民內心很不平,他們認為,員山里位於頭前溪畔,有良好的沖積土,也有山泉和溪水共構的水圳系統,是新竹縣的良質米生產區,也是竹東鎮的主要米倉。

員山里的農地,才剛種下新秧。鵝卵石構成的駁坎、田埂上的竹林綠籬,是陳洪榮祖父,在田地上留下的心血見證。這片面積四分大的稻田,對陳洪榮來說,是長大、成家的地方,也是以後要度過餘生的歸根之地。可是一年前,離陳洪榮的稻田五百公尺處,卻出現一棟綠色鐵皮屋。

這棟簡易建築,從民國97年4月開始興建,當時居民並不知道有何用途,直到98年2月,工廠開始試運轉,廠內煙囪排出異味黑煙,居民才猛然驚覺,設立在身邊的,竟然是綠洲污泥處理廠。

污泥廠排出的煙,以及製程中可能滲出的廢水,都是造成居民害怕的原因。雖然污泥廠出面說明,在烘乾污泥過程中,工廠會按照規定,用水清洗煙和煙道,將懸浮粒子、硫化物、氮氧化物洗掉,所以排出的煙有90%都是水蒸氣,可是居民還是不相信,因為在設廠過程中,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而且未來工廠正式運作後,污泥會從哪裡運來?成分有哪些?對人體是否有危害?這些重要的資訊,居民根本一無所知。更讓人擔心的是,污泥廠圍牆緊鄰的,是員山里的灌溉水─下員山圳和青窩埤圳,而大新竹地區居民的飲用水,像是新竹市、竹北市的自來水,就有一部分是來自這些水圳。

員山里屬於頭前溪自來水水質水量保護區,依自來水法規定,連養豬、養鴉、養雞都不行,但新竹縣政府卻合法發照,允許綠洲污泥處理廠,不需要經過環評,不需要召開公聽會獲得居民同意,就可以在員山里落腳?新竹縣政府解釋,污泥廠申報的月處理量是4992公噸,沒有到達環評法規定的5000公噸,所以免做環評。可是,員山居民卻不這麼想,為了趕走污泥廠,他們從3月1日起,每天不分日夜在污泥廠對面駐守,不讓污泥廠車輛進出。

抗議布條掛在大馬路邊,布條上的口號,一次一次在居民心中吶喊著,團結一心的居民,成功癱瘓污泥廠,加上年底大選即將來到的政治壓力,新竹縣政府不得不出面,由縣長鄭永金在3月23日親自召開協調會。

協調會上,縣長鄭永金說:「廠商按照規定來申請,公務員不給它(通過),公務員也瀆職,所以公務員難為啊!我還是要拜託(污泥廠)(董事長、總經理能夠幫忙,我也請環保局找地點(遷廠)啊!因為機器買了,不可能不做,找到點,最好是能夠跟地方溝通。

環保局副局長廖其貴說:「因為那個地方屬於空曠區域,空氣品質非常非常好,沒有什麼外來的味道出現,只要有其他味道,一聞到的話,就好像是有毒、是有害。」綠洲污泥處理廠的黃總經理強調:「我們是要遷廠,我們不是要停止營業,我們要遷到其他的地方去做,那所以我們要找土地,我們會把我們的機具搬運到那裡,這個需要時間,我沒有辦法現在答應你們說,我什麼時候可以拆遷完畢。」

的確,看起來污泥廠是合法,縣政府也是依法行事,可是為什麼資訊不公開?人民的生命財產,也沒有受到保障?不過,在員山居民的堅持下,污泥廠終於允諾並立下聲明書,在3月31日前,將廠內580公噸污泥處理完畢,然後在4月5日以水泥封住工廠大門,並在12月20日前完成遷廠工作。

陸陸續續發展了十個月的污泥廠爭議,進行到此好像有了結果。在攝影機的鏡頭裡,我們看到了紅色的七個大字,「幸福快樂新竹縣」,就掛在縣政府的門楣上。抗議現場上,黃色布條的七個小字,「反對污泥廠設置」,就綁在員山人的額頭上。

民國98年12月20日,是綠洲污泥處理廠遷廠的期限,也是鄭永金擔任新竹縣長的最後一天,現在的員山人,只能等著綠洲污泥廠離開的那個時候。可是有沒有人想過,所謂程序合法的綠洲污泥處理廠,將會遷到哪裡?是不是會造成下一個聚落的抗爭?會不會有引起污染的疑慮?

從夜晚守到白天,所有義務相挺的居民,始終堅持在貨櫃屋裡駐守,可是保護農業、守住農村,能夠撐得過去的老農,卻越來越少。在採訪過程中,我們發現政府與廠商都是了解法律、熟悉遊戲規則的一方,而大多數農民都很天真,一方面沒有專業知識,又同時欠缺質疑政策、反抗政府的勇氣。這場戰役,如果不是現任縣長胞弟將要投入年底的鎮長選舉,或許不會如此輕易讓農民如願。希望在這次事件後,員山人可以持續團結的聲勢,以社區營造的形式,來重整家園、建立遠景,雖然路很長,可是,這樣才能真正發展永續的家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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