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之島

採訪/撰稿 于立平
攝影/剪輯 張光宗

冬天,一個不太適合出海的季節,我們卻刻意選擇這個時候前往外傘頂洲。再次拜訪外傘頂洲,除了想紀錄這片沙洲的變遷,也想親身感受東北季風的狂野,體會漁民在沙洲上真正的生活樣貌。

目前外傘頂洲,是雲林嘉義一帶的熱門旅遊景點,從觀光竹筏上滿載的遊客,就可知道許多人對於這座沙洲,充滿了好奇。

回想起兩年前,我們第一次拜訪外傘頂洲,當時吳先生才剛從台北返鄉,他的父親吳金成,憑藉著五十年的討海經驗,協助他經營起外傘頂洲的觀光事業,如今吳先生不只獨立單飛,還多添購了一艘竹筏,帶領了十幾位員工一起打拼,海上觀光愈來愈熱絡,即使到了冬天,還是擋不住外傘頂洲的魅力。

南北距離長達20公里的外傘頂洲,是西海岸最大的一片沙洲,它的形成可說是風、沙、海流的美妙結晶,來自濁水溪的一粒粒小沙粒,經由波浪的推移,海風的牽引,一點一滴往大海的地盤擴展,經由時間的累積,最後才慢慢堆疊出一座沙洲。

每天隨著海水的漲落,外傘頂洲會忽隱忽現,當退潮之後,廣闊的沙洲終於露出水面,這時也是遊客探訪外傘頂洲的最佳時機,在大海的阻隔之下,這裡保留住純淨自然的原始風貌。

在過去二十五年間,外傘頂洲往南漂移了十公里,讓隸屬於雲林縣口湖鄉的外傘頂洲,已經從雲林縣的西側,漂移到嘉義的外海,外傘頂洲不只是一個會移動的沙洲,還是一個不斷縮小的沙洲,老漁民回憶起以前的外傘頂洲,不免嘆息。

為什麼外傘頂洲會步上消失的命運,濁水溪的大量開採砂石是主要元兇,而濁水溪的下游還有一座台塑六輕廠,六輕計畫在興建之時,曾大規模抽取海砂,興建之後,突出海岸的堤防又攔截了沙源,外加濁水溪的上游有一座集集攔河堰,層層關卡的阻隔,加速了外傘頂洲的消失。

目前估計外傘頂洲,每年輸砂量的損失有十萬立方公尺,相當於一千輛十噸重的砂石車,近年來沙洲侵蝕與漂移現象持續加劇,平均每年約向東南偏轉0.2度,並漂移70公尺,根據資料顯示,在1984年外傘頂洲的面積,大約有2.05平方公里,二十年後卻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外傘頂洲的變遷,從島上最明顯的地標-燈塔,就可感受到消失的速度,從日本人在1914年設置第一座燈塔至今,近百年來這座國際燈塔,為航行的船隻指引明亮的方向,不過兩年前我們在退潮時登上外傘頂洲,當時第三座燈塔的基座, 幾乎已經快被掏空,果真二年後再次上島,舊燈塔早已倒了,新燈塔的重建工程即將完工。

在工地裡,我們遇到了已經退休的燈塔看守員,現年六十九歲的謝福裕,面對有人問起燈塔的事情,他總會開玩笑的回答,自己顧倒了三座燈塔。

從二十九歳來到這裡,福裕伯四十年來,就眼睜睜的看著外傘頂洲的沙子,一點一滴的流失,在風沙中外傘頂洲繁華年代,也跟著消逝,如今的外傘頂洲,宛如夕陽一般,當眾人注意到它的美麗,卻已經是遲暮之年。

另外,在外傘頂洲與雲嘉海岸之間,形成了一、二萬公頃的淺海坪,這片平靜的海域,自然成為台灣沿海最優良的牡蠣養殖基地,放眼望去滿海的蚵架,許多雲嘉一帶的漁民,世世代代都倚靠著這片海域養家活口。

早期也有許多漁民以沙洲為田,在外傘頂洲上養殖文蛤,如今只留下一戶人家仍守著自己的海田,於是我們拜訪了沙洲上唯一的一戶居民。

我們來到魚寮時,秀愛阿嬤剛結束文蛤的收成工作,她坐在魚寮的門口,熟練的挑選出好的文蛤當作自己的午餐,近幾年因為氣候不穩定以及水質變化的影響,讓外傘頂洲的文蛤收成欠佳。

早年為了就近照顧放養的文蛤,秀愛阿嬤夫婦倆,就跟村子裡的鄰居,一同在外傘頂洲蓋起了魚寮,從年輕到現在,三十多年的歲月大部分都在簡單的魚寮度過,這裡沒有水、沒有電,每天隨著海水的漲落生活,如今鄰居們一戶一戶的搬走,只剩下秀愛阿嬤夫婦,依舊守著這個海上屋。

雖然魚寮是蓋在會移動的沙洲,但是雲林縣政府還專程在老舊的門框上,釘上了門牌號碼,讓這座雲林嘉義之間漂移的沙洲,多了幾分宣示主權的政治味。

離開阿嬤的魚寮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海水正漸漸的漲潮,四周的沙灘已被潮水淹沒,回頭望去,魚寮矗立在蒼茫的大海,宛如漂流的水上人家,在變動的沙洲上,這對夫婦以不變的生活哲學,一同與海律動。

百年來,外傘頂洲像一把護衛西海岸的大傘,抵禦巨浪與季風,讓雲嘉沿海居民免於浪潮的侵襲,而今繁華過盡,漂流之島免不了走入消失的命運。

或許未來我們該以更謙卑、更寬廣的態度,來面對大海,因為沙子的生命是流動的,我們無法干預,它最後將在何處停泊。

集數
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