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蝴蝶!

採訪/撰稿 李慧宜
攝影/剪輯 陳志昌

近幾年在農村遊走採訪,常常可以近距離靠近蝴蝶端詳牠的優雅姿態,但回到電腦桌前搜尋網路資料,卻不時發現學者專家不斷地大聲疾呼台灣蝴蝶正面臨環境污染的求救訊號。是不是?這片島嶼的確早已不如我們想像的那樣美麗而浪漫?而蝴蝶是否正傳遞些訊息給我們呢?於是,我們試著放下人的身段,從蝴蝶生存危機的角度,去接近這片土地的生命現況,並將我們可以理解的有限知識,透過蝴蝶的曼妙舞姿報導出來。

蝴蝶圖鑑說:蝴蝶一生,歷經卵、幼蟲、蛹、成蟲,屬於完全變態的昆蟲。

昆蟲專家說:蝴蝶,是一種寡食性的昆蟲。尤其是蝴蝶幼蟲,通常會選擇特定植物當作食草,所以人類在認識蝴蝶的時候,同時也必須認識植物。

賞蝶民眾說:在台灣尋找蝴蝶,是一連串的驚喜,也是沈甸甸的嘆息。

大學教授說:人口膨脹,土地開發,蝴蝶的生活環境被過度改變,再加上外來生物的入侵,蝴蝶在台灣,已經快要無法立足了!

而蝴蝶想說:台灣,這座島嶼,有超過四百種的蝴蝶記錄,有蝴蝶王國的傲世美名,但這些,都是你們人類的說法。面對人為開發、環境破壞,我們的抗議,就只能默默地消失、、、

走吧!讓我們尋蝶去。

為了讓民眾認識蝴蝶,了解環境保育的重要性,每個星期天,台灣蝴蝶保育學會,都會在台北近郊舉辦賞蝶活動。過年前的最後一場賞蝶,是在台北縣烏來的桶后溪。解說義工葉淑蓮,原本只是一位單純的家庭主婦,幾年下來累積的賞蝶經驗,讓她深刻的理解到,蝴蝶的美麗來自於多變的成長過程,她說,賞蝶除了看蝴蝶成蟲飛翔的姿態外,還能觀察到蝴蝶從卵、幼蟲、蛹到成蟲的變化,其中幼蟲與植物的關係,更能讓人類更謙卑地體認到大自然的奧妙,與保護生態環境的重要性。

沿著山徑慢慢移動,可以看到人為破壞的影響,也能發現大自然的生命力。過程中,有人抬頭睜大眼睛,努力尋找具有保護色的蛹,有人低頭仔細端詳,小心觀察蝴蝶幼蟲的蹤跡,短短的兩百公尺,一行人走了兩個小時。

賞蝶活動
土地過度利用


台灣四百多種蝴蝶中,小灰蝶佔了一百一十多種,是族群量最大但體型最小的蝶種,而紅邊黃小灰蝶,則因為外觀亮眼,比較容易被發現。不過蝶會更重視蝴蝶幼蟲的成長情況,因為透過幼蟲與食草的關係,可以觸發民眾對生態多樣性,產生更多體會。像是路邊的颱風草,看起來像雜草,但對黑樹蔭蝶來說,卻很重要,因為颱風草是幼蟲食草,黑樹蔭蝶蝴蝶媽媽,為了讓幼蟲平安長大,一定會在颱風草背面產卵。意思是說,自然環境有足夠的食草,才有健康的幼蟲,也才能出現自在飛舞的蝴蝶。

雖然冬天不是賞蝶的季節,但是遇到好天氣,蝴蝶也會出來曬曬太陽。參與這場賞蝶的民眾林朝源,雖然是第一次到野外賞蝶,但是在義工的協助下,他不僅看到自由自在飛舞的成蟲,也看到蝴蝶媽媽在颱風草背面產下的卵以及剛孵化的幼蟲,對於蝴蝶生態的奧妙,林朝源深受感動,他認為自己未來應該為台灣的環境生態,多盡一份心力。

紅邊黃小灰蝶,因為外觀亮眼,較容易被發現。

Formosa!蝴蝶王國

車水馬龍、行人熙攘,南投縣埔里鎮的街道,跟一般城鎮沒什麼兩樣,可是在過去,這裡可是台灣蝴蝶加工業的重鎮。今年八十二歲的余清金,從小跟著父親到野外採集蝴蝶,並協助父親製作蝴蝶標本、貼畫和各種手工藝品,他非常記得埔里蝴蝶加工業過去的榮景。余清金說,早期日本人非常喜歡台灣蝴蝶的標本,而利用蝴蝶翅膀製作貼畫,是比較後期的發展,到了台灣光復之後,標本和貼畫的生意,做都做不完,全家每天都在加班。

埔里的蝴蝶有兩百多種,是台灣蝴蝶種類最多的地區。歷經日治時代,將近半世紀的採集與發展,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埔里的蝴蝶加工業,高達四十七家廠商。從埔里外銷到世界各地的標本和貼畫,是國際認識台灣蝴蝶的重要管道,台灣也因此被封為「蝴蝶王國」。台北教育大學自然科學系副教授陳建志解釋,台灣蝴蝶加工業的發展,不僅為光復後的台灣帶來大量外匯,也將台灣生態多樣性的環境特色,推上國際舞台。據他了解,當年許多認識台灣的國際人士,都是從台灣蝴蝶開始起步的。

從小跟著父親採集蝴蝶的余清金,為了紀念父親畢生心血,在民國六十三年,以父親余木生為名,成立木生昆蟲博物館,館內有萬種昆蟲標本,也有一座大型的蝴蝶生態園區。一輩子與蝴蝶相處,余清金對蝴蝶習性瞭若指掌,他在園區內飼養大白斑蝶供人觀賞,民眾只要走進網室,就可以看盡大白斑蝶的生老病死。

大白斑蝶幼蟲
大白斑蝶採蜜


不過,隨著土地過度開發,蝴蝶數量大幅降低,蝴蝶加工產業迅速沒落,現在的埔里鎮,已經看不到任何一家蝴蝶工廠。蝴蝶帶給埔里人的回憶,為台灣掙得的名氣,只能透過老相片細細回味了。

愛之適足以害之

一群老婦人蹲在網室內,認真的除草,這裡是彰化縣埔鹽鄉的埔南社區發展協會。環保志工隊隊長鄞忠欽,是協會的靈魂人物,他花了五年時間摸索,成功建立社區的蝴蝶生態園區。協會活動中心旁有一座網室,馬櫻丹、繁星花處處盛開,這裡,是他為大白斑蝶營造的家園。

鄞忠欽說,好多年前,社區夥伴們相約到南部遊玩,大家在海邊看到大白斑蝶,覺得很漂亮,也抓了幾隻回來養,但這次飼養並沒有成功,後來在專家的協助下,他到埔里帶回幾隻大白斑蝶和幼蟲回來,並積極栽培大白斑蝶幼蟲吃的食草爬森藤,才將大白斑蝶培育成功。

埔南村是一個農工商混合聚落,特色不明顯,再加上人口外流嚴重,所以在埔南村推動社區營造,是一件具有高度挑戰性的事情,不過社區民眾很團結,所有人都非常樂意共同合作清潔環境,整理髒亂點,後來當民眾發現養蝴蝶,可以迅速打響社區知名度時,蝴蝶,幾乎成為社區救星。

埔南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鄞宏茂表示,其實一開始養蝴蝶的時候,也有嘗試過樺斑蝶,但樺斑蝶野性強,關在網室裡不到三天就死了,後來在鄞忠欽的努力下,才成功養出大白斑蝶的。埔南村長陳重勳進一步解釋,他說,埔南村飼養大白斑蝶,大部分是採取野外自然復育的方式,村子裡各個角落都種植幼蟲的食草爬森藤,而飼養在網室裡面的,是提供遊客來參觀時,隨時都能參觀到蝴蝶的設計。

成功營造蝴蝶園,的確讓埔南村獲得肯定,從環保署的環保模範社區,到彰化縣的魅力社區大獎,埔南社區在社造路上,越走越有信心,但是這樣的作法,在專家眼中,反而卻讓人非常憂心。台灣蝴蝶保育學會理事郭祺財認為,一些社區和學校,都是引進明星蝶種,但這樣過度的飼養,卻會造成排擠效應。對於這樣的情況,陳建志也提出看法,他強調,媒體過度的讚揚會誤導民眾相爭飼養明星蝶種,以大白斑蝶為例,這會造成台灣大白斑蝶基因的混亂,尤其是南部大白斑蝶屬於強勢蝶種,如果民眾飼養的大白斑蝶都是南部蝶種的話,北部的大白斑蝶將面臨滅種危機。

專家與學者的擔心,事實上是其來有自,因為大白斑蝶的棲息地,主要是南部的墾丁和北部的北海岸,由於長期隔離,南北兩種大白斑蝶,已經發展出不同的基因與生物特性,如果社區集體飼養,沒有進行節制與管制,勢必會造成蝴蝶棲地的污染。

棲地復育才是正途

陳建志強調,很多人養蝴蝶都會圖方便,大量的種植食草和蜜源植物,像是馬櫻丹、鳳仙花或繁星花,這些花都是外來種植物,雖然開花都開得很好,被飼養的蝴蝶也都不缺蜜源,但後來才發現,這會干擾既有的生態體系。所以,要復育蝴蝶之前,應該要先想,復育所在地的地區,過去的原始生態體系是什麼,先復育棲地,恢復當地的生態環境與植物生長,才能提供當地原生蝴蝶一處健康的生活環境。

埔南村民團結合作,飼養蝴蝶的用心令人感動,但是如果能加入專家協助,進行本土植物和當地蝶種的復育,相信可以避免棲地污染的後果。而復育棲地在台灣的首度嘗試,則是出現在台北市的劍南路上。民國九十一年,台灣蝴蝶保育學會與台北市中山區公所合作,推動劍南路蝴蝶步道的棲地復育,將劍南路上的本土植物種回去,是最重要的工作。

細葉饅頭果,是白三線蝶幼蟲的食草,魯花樹,是台灣黃斑蛺蝶幼蟲的食草,這些食草,都是劍南路蝶蝶步道的義工們,辛苦栽培起來的原生植物。在劍南路兩旁,看起來盡是雜草叢生,事實上,這些雜草卻是劍南路復育蝴蝶的重要功臣。資深義工林葆琛表示,五年多的努力,讓劍南路的蝴蝶恢復生機,累積到去年為止,劍南路記錄的蝶種,已經有一百四十一種之多。

只可惜,一般民眾卻不理解這個道理。因為許多到劍南路健行的人,常常以為食草是雜草,很習慣會隨手清理或砍除,當義工們辛苦栽培的原生植物,已經開始吸引蝴蝶媽媽到劍南路產卵了,但是一般民眾很有效率地除草,又使得蝴蝶的家就這樣不見了。所以劍南路上常看到的情景是,雜草被拔掉、被砍除,義工們繼續種、繼續補強,甚至就地取材,取附近竹子製作圍籬保護雜草,這一切努力,雖然耗時費工,但都只是為了一個小小願望,那就是希望蝴蝶媽媽,願意再回到劍南路培育下一代。

一種省思

蝴蝶的存在,扮演植物授粉的關鍵角色,提供肉食性或寄生性昆蟲的食物來源,也直接反應人類開發環境的劇烈程度。對人類來說,蝴蝶是朋友,也是一面觀照環境的鏡子。那麼,對待朋友的方式,應該是如何呢?

郭祺財認為,人類應該走出城市,把蝴蝶養在野外,並親身到自然棲地去拜訪蝴蝶,而不是把蝴蝶養在園區或關在網室,因為人工設計的環境,並不適合蝴蝶,更不可能養出快樂、強壯的蝴蝶。其實,蝴蝶不會說話無法為自己代言,所以到底是住在網室好?還是生活在野外好?人類永遠無法得知蝴蝶的意願。但是人類具有反省能力,應該重新思考,當在破壞蝴蝶家園後,是不是又可以剝奪蝴蝶在天空飛翔的權利呢?

台灣曾被稱為蝴蝶王國,但蝴蝶現在卻以無聲的離開,向人類道再見,希望下一次再見蝴蝶的時候,生活在這座島嶼的人們,可以不用再向蝴蝶說道歉。

集數
393